1888年的倫敦,貝克街的某個薄霧之夜。
夜幕低垂,隨著夜色而來的些許涼意,讓那些浮動的煙霧變得安靜下來。
在煤氣路燈斑駁的光暈下,一襲灰白的紗幕,便帶著泰晤士河潮濕的氣息,夾雜著嗆人的煤煙,將每一條街道全都輕柔地吞沒。
而街邊的哥特式建築,那高大而肅穆的尖頂在這始終不散的霧氣中如同幽靈一般若隱若現。
紅色而結實的磚牆上,一些青藤攀附,不過,它們就在那些煤煙的覆蓋下顯得灰撲撲的。
這看起來就像是在某個再正常不過的1888年的倫敦。
但奇怪的是,幾乎每一棟建築的大門都緊閉著。
甚至,你明明就能聽到窗後傳來些許窸窣的聲響——聽到水壺燒開時的輕響,或者某位病患難以抑製的咳嗽聲。
但是,卻看不見任何燈光。
仿佛是為了避免驚擾什麼可怕的事物,整個街區此刻便有種不言而喻的默契:彆點燈、儘量彆出聲。
因此,今天的貝克街,甚至是倫敦都格外的安靜。
不過有一個地方例外。
那是貝克街221B。
溫暖的橘紅色燈光,便從那棟靜立在霧中建築中溫和地投射出來。
如同在濃霧與沉寂之中,劃出一道不可越過的界限,一種溫暖、明亮的氛圍就驅散了些許寒意。
當然,這燈光也無疑是一個極好的目標。
街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輛雙輪馬車。
隨著馬蹄敲擊石板的“噠噠”聲在霧氣中回蕩,車子就徑直駛向那無需辨彆的目標。
那名裹著厚重的黑色大衣的馬車夫,似乎已經對這有些古怪的一幕見怪不怪了。
他將車子停穩在那熟悉的房門前,然後拿起掛在一旁的黑色禮帽戴上。
然後走下車,來到那扇略顯斑駁的木製房門前,用門環敲了敲門。
“咚、咚、咚。”清脆的敲擊聲在寂靜中回蕩。
沒有任何回應。
馬車夫眼中閃過一絲焦急的神色。
這次任務的主顧可是位大人物,他可不想麵對那位大人的怒火。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略微提高音量,喊出聲來:
“福爾摩斯先生!撲克牌俱樂部有人請您見麵!”
……
而在貝克街221B門的另一側,屋內仿佛是另一個世界般與外界截然不同。
客廳的壁爐燃著熊熊火焰,幾塊厚鬆木塊劈啪作響,而鬆脂的清香,便隨著溫暖的燈光映照滿了房屋的整個空間。
放眼望去,一切都是讓人感到深沉而溫暖的色調。
桌椅和書架,都是某種紅木製的。
甚至牆壁的壁紙也是紅色。一張同樣是紅色的波斯地毯,就厚實地鋪在紅木地板的中央。
大部分的桌子上都雜亂地堆放著各種書籍和報紙,讓整間屋子都充滿某種令人安心的古怪混亂感。
唯獨靠近角落的某張書桌例外。
它一看就經常被人使用,一塵不染的台麵上是各種化學試劑瓶和玻璃器皿,述說著房間的主人一定是有著豐富的化學背景。
現在,這間屋子的主人,“夏洛克·福爾摩斯”,他正舒服地讓自己深陷在那張深紅色的天鵝絨沙發裡。
一旁的小圓桌上,是兩杯熱氣騰騰的紅茶。
福爾摩斯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對麵坐著的“哈德森太太”——她看起來十分的焦躁不安,就好像很快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一樣。
他挑了挑眉,這個時間點哈德森太太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哈德森太太?這麼晚了,您還有什麼事嗎?”
而在貝爾摩德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她的心跳驟然一滯。
而對於貝爾摩德來說,自從她重新恢複意識的那一刻,她便發現了第一個與【曆史慣性】完全不同的地方:
夏洛克·福爾摩斯,他當時還並沒有前往達特摩爾!
這是計劃中幾乎不敢奢望的一種局麵,卻真實地發生了。
貝爾摩德非常清楚,在【工藤新一】視角和認知下的福爾摩斯意味著什麼——某種意義上他是“理性與智慧、勝利與正義的化身”。
——如果能夠把他留在倫敦,如果能等到明天柯南等人抵達貝克街再讓他介入案件……
“那這無解的局麵就一定有解了!”
貝爾摩德和阿笠博士花了很多精力在這件事上。
但現在,看著已經接近午夜,卻仍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好像要隨時準備出門的福爾摩斯,貝爾摩德內心就升起一陣焦慮。
還好她時時刻刻都注意著福爾摩斯的動向!
貝爾摩德壓製下自己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緒,極力維持出“哈德森太太”應有的神情與口吻。
“先生,您今晚……這是打算要出遠門嗎?”
“啊!是的!”
福爾摩斯抬起頭,那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就和哈德森太太對視。
“哈德森太太,您還記得吧?就在不久前,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給我送來了一封有趣的信件。”
他將手中的報紙隨意一折,搭在桌上,又將另一迭文件擺好,那是“華生”從“前線”寄回來的線索。
福爾摩斯就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然後,他拿起一旁的筆記本,眼神落在其中的一頁上,拿起筆寫下什麼。
“華生記錄到的線索已經發回來了——”
他頓了頓,就念出自己覺得十分重要的線索。
“屍體旁發現巨大的獵犬腳印,查爾斯的死因疑似心臟病發作……”
“還有收到的匿名警告信……”
“老實說,真相簡直再明顯不過了,也到了這起案件該收尾的時候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將筆記本放進抽屜裡。
而哈德森太太也立刻緊跟著站起來,她的睫毛就微微顫動——
貝爾摩德知道,接下來應該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實際上,這位精通表演之道的女人,無疑是在不違背阿笠博士關於“符合人設”的囑咐的同時,將一切都發揮到了極致。
按理來說,福爾摩斯應該在華生開始接近真相的時候,動身前往巴斯克維爾家族的莊園的。
但依托於那原本《福爾摩斯探案集》中關於“福爾摩斯暫留倫敦,同時派華生陪同亨利前往莊園,記錄所有異常”的這一小段經曆。
借助自己“哈德森太太”的身份,貝爾摩德竟然就成功地將福爾摩斯動身的時間,一直延續到了九月二十九日!
而明天,也就是九月三十日,柯南等人就會按照【曆史慣性】前往貝克街211B。
而想要瞞過福爾摩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直到九月二十九日的這最後一日,貝爾摩德便用完了自己所有能找到的理由。
但她絕不能讓福爾摩斯錯過了關鍵節點。
現在,看著已經披上了一件外套,看上去就仿佛要隨時準備出門的福爾摩斯。
貝爾摩德咬了咬牙,她知道自己必須冒一次險,哪怕僅僅是一次試探。
她實在是難以放棄這個寶貴的成果。
畢竟,距離柯南來到這裡很可能隻差不到二十四小時了!
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躊躇了一下,聲音帶上一絲若有若無的懇切:
“所以,您現在是打算要……前往達特摩爾?”
……
福爾摩斯沒有立刻回答。
他微微側過頭來,目光與貝爾摩德對視。
那雙眼眸簡直就能穿透人心,直視到“哈德森太太”的靈魂深處。
好在貝爾摩德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她就仿佛真的是為福爾摩斯的去處而擔心,仿佛真的是那個忠誠、樸實卻又多嘴一點點的房東太太。
“嗯,畢竟從照片的腳印來看,這可是一隻很凶猛的獵犬。”
福爾摩斯走到衣帽架前,伸手取下掛著的褐色禮帽。
他就好像想到了什麼趣事,轉身看了貝爾摩德一眼,臉上就露出一絲調侃的笑意。
“畢竟華生可跑不快,要是被凶手纏住可就不好了。”
貝爾摩德原本想直接說出幕後的真凶的。
如果自己以此來證明這次案件的簡單,以及證明華生擁有獨自解決這起案件的能力的話,也許就能勸阻福爾摩斯留在倫敦。
但她卻不能那樣做。
因為手腕上的一條手鏈已經開始發燙,那條看起來很是樸素的銀鏈。
——在進入這處時間節點前,所有人都配備了已經符合時代外觀的CYZ效應設備。
“這件裝備的功能非常簡單,它會以目前已經知道‘真相’的你們的時間線作為錨定。而那個關於‘陷坑與染線機’的比喻,你們也都知道了。”
“如果它開始發燙,就說明設備預計你們已經處於‘被重置’的邊緣。而如果它斷裂或者破損,就說明你們很可能隻剩下幾秒鐘的時間了。”
手鏈的溫度便隨著她的想法,她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而變化。
在一秒的沉默裡,貝爾摩德隻想到了一個最符合“哈德森太太”邏輯的回答和建議:“我覺得您應該給華生一點信心。”
而對於哈德森太太的提議,福爾摩斯的聲音裡就帶著些許遺憾。
“是啊,其實我也這麼覺得。”
他取下一頂褐色禮帽,從傘筒裡拿出一把長柄黑傘握在手中,然後用傘尖輕輕地點了點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音。
“畢竟這次華生做得的確不錯。”
福爾摩斯轉身麵向門口,緊接著又轉過頭看了一眼更加“焦慮”的“哈德森太太”。
顯然,想要在某個幾乎名字就與“敏銳的洞察和智慧”等同的名字麵前說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不過,福爾摩斯卻並沒有對哈德森太太的奇怪舉動有什麼表示。
他隻是輕聲開口:“老實說,他簡直就直接把所有的線索和動機擺在了我的麵前,就好像隻要我允許,他就會直接說出凶手一樣。”
他知道了。
一個唯一的念頭占據了貝爾摩德的腦海。
她屏住呼吸,幾乎可以肯定福爾摩斯已經察覺她的言語中藏著不對勁的地方。
隻是——他還沒說破。
他看起來隻是習慣性地陷入沉思,眼睛卻愈發明亮,甚至明亮得近乎刺目,仿佛盯著某種空氣中不存在的東西。
這個偵探就開始喃喃自語:
“不過開膛手傑克的案件也的確是個麻煩,他在白教堂區不久前又殺了一個人。”
貝爾摩德先是一愣,然後瞳孔微縮。
她太熟悉這起案件的時間點和地點了,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接話:
“是的!而且現在整個倫敦都因為他——”
“但既然委托信上寫的是我的名字。”福爾摩斯打斷了她,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那我就該親自走一趟。”
他拿起帽子,優雅地將它戴上,嘴角掛著那抹福爾摩斯特有的、對於貴族略帶嘲諷的紳士笑容:
“我可不想哪天在某位爵士的茶會上,或者從其他貴族的口中聽到關於‘福爾摩斯先生臨陣退縮’的流言。”
貝爾摩德幾乎是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她知道,再不阻止就來不及了——
即使會被徹底地“重置”,甚至是可能的“真正死亡”,她也要試著將柯南所需要的“關鍵幫手”留在這場決戰中。
貝爾摩德已經做好最壞的準備。
“福爾摩斯先生!”
她幾乎是在喊出口的瞬間決定犧牲自己。
“貝克街的那些孩子們——”
“咚、咚、咚。”
而就像開頭所描述的那樣,門口傳來的三聲熟悉的敲門聲打斷了貝爾摩德。
——仿佛命運親自前來叩響了這一刻。
然後,是馬車夫同樣焦急的聲音。
“福爾摩斯先生!撲克牌俱樂部有人請您見麵!”
“撲克牌俱樂部?”
貝爾摩德不記得《福爾摩斯探案集》裡有過這樣一幕,也不記得【曆史慣性】有過相應的描述。
然後她立刻意識到——
有人在乾預曆史。
而在她愣神的那一瞬間,隨著房門傳來的“吱呀”一道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