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助連滾爬爬地逃離了漢軍旗艦,將劉如意那斬釘截鐵的拒絕帶回。
求和被拒的消息,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村野治保那本就脆弱的神經。
他一把搶過彌助帶回的、被劉如意棄若敝履的信件,撕得粉碎,狀若瘋魔地衝出營寨,對著漢軍艦隊的方向,揮舞著雙臂,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咆哮,聲音扭曲得不成人形:
“劉如意!你們這些蠢貨!你們根本不懂!我和你們的皇帝劉盈是一路人!我們都不屬於這個時代!”
“我們是穿越者!我知道未來幾百年的曆史走向!我知道這個世界所有的秘密!火炮?那算什麼!我知道更強大的武器!”
“我知道如何製造蒸汽機,如何發現新大陸,如何建立更強大的帝國!隻要劉盈接納我,我們兩人聯手,大漢就能真正天下無敵,征服整個世界,讓太陽永遠照耀在漢旗之下!”
“你們這些愚昧的古人,放著我這樣的‘先知’不用,是你們最大的損失!是你們自己斷絕了通往永恒霸業的道路!”
村野治保這番石破天驚、充滿了後世詞彙的“瘋話”,通過斥候和懂得倭語的通譯,迅速傳回了漢軍旗艦。
然而,聽在劉如意、項軒、周灶等人耳中,卻隻引來了一片嗤笑和更大的鄙夷。
劉如意更是冷笑一聲,對著夷洲方向,聲音透過海風,清晰地傳遞著他的不屑與傲然。
“村野治保,你死到臨頭,還在胡言亂語,妖言惑眾!我兄長劉盈,秉承天命,文韜武略,冠絕古今,本就是天下無敵!”
“陳豨、英布、冒頓單於,哪個不是一世梟雄?盤踞南越數十年的趙佗,根基何其深厚?皆已在我兄長手中灰飛煙滅!”
“大漢之強,在於陛下聖明,在於將士用命,在於萬民歸心!”
“有你,不過是多一具枯骨;沒你,我大漢一樣橫掃六合,宇內稱尊!你的那些鬼話,留著去陰曹地府騙閻王吧!”
——
這徹底而輕蔑的回應,像一把燒紅的尖刀,捅進了村野治保最後的心防。他所有的底牌——武力、詭計、乃至他自認為最大的秘密和價值,都被對方毫不留情地踩在腳下。
理智的弦,砰然斷裂!
“好!好!好!這是你們逼我的!是你們不給我活路!”
村野治保徹底陷入了歇斯底裡的瘋狂,眼中隻剩下毀滅一切的怨毒。他嘶吼著下令,讓麾下那些同樣惶惶不可終日的倭寇和六國亡命徒,將附近幾個被控製的山村裡,所有剩餘的夷洲土著,無論老弱婦孺,全部用刀槍驅趕出來,足足有五六百人,將他們逼迫到一處漢軍艦隊可以清晰望見的臨海高地上。
明晃晃的刀劍架在無辜百姓的脖子上,孩童驚恐的哭喊,女人絕望的哀泣,老人無助的**,與倭寇凶狠的嗬斥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副慘絕人寰的畫麵。
村野治保站在人群前方,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惡鬼,麵目猙獰地對著漢軍艦隊發出最後的、喪心病狂的威脅:
“劉如意!項軒!看清楚了!這些都是夷洲的百姓!是你們口口聲聲要拯救的‘子民’!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刻退兵!所有戰船,退出五十裡!不,一百裡!否則——”
他猛地抽出腰間的武士刀,雪亮的刀鋒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架在身旁一個嚇得尿了褲子的老翁脖子上。
“我就從這裡開始殺!每隔一炷香,就殺一百人!直到把他們全部殺光!我要讓這崖下的海水,都變成紅色!我要讓你們的‘仁義之師’,背上見死不救的千古罵名!”
血腥的威脅,伴隨著高地上那令人心碎的哭嚎,跨過海麵,重重地砸在每一位漢軍將士的心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旗艦上那位獨臂親王的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船舷。
項軒氣得須發皆張,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恨不得立刻飛過去將村野治保碎屍萬段。
周灶眉頭緊鎖,看向劉如意,等待著他的決斷。
劉如意看著高地上那黑壓壓的、在死亡陰影下顫抖的無辜百姓,又看了看身邊將士們那混合著憤怒、不忍與堅定等待命令的眼神。他那隻獨臂,再次無意識地撫摸上了冰冷的精鋼義肢。
進攻?高地上的百姓必將頃刻間化為冤魂,雖然其中可能混有叛徒,但終究有許多真正無辜之人。
這血淋淋的一幕,是否會成為大軍乃至皇兄聲望上的汙點?退兵?絕無可能!
不僅前功儘棄,更會助長此獠的囂張氣焰,讓他有機會喘息,甚至故技重施,未來將會有更多無辜者受害。皇兄的信任,數萬將士的浴血奮戰,帝國的威嚴,難道要因這卑劣的脅迫而付諸東流?
一邊是數百條鮮活的生命與可能存在的道德困境,一邊是帝國的根本利益、戰爭的最終目標與數萬將士的安危。
這位身負血海深仇、承載著兄長厚望的年輕親王,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艱難而痛苦的沉思之中。
海風嗚咽,仿佛也在為他這關乎無數人生死的抉擇而歎息。旗艦之上,一片寂靜,唯有沉重的呼吸聲與心跳聲,在壓抑的空氣中清晰可聞。
鹹澀的海風,此刻在達赫的口鼻中,卻仿佛浸滿了血腥味。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遠處那片臨海高地上,瞳孔因極度痛苦而收縮。
那裡,黑壓壓的人群被驅趕到崖邊,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倭寇明晃晃的刀劍下瑟瑟發抖。
哭泣聲、哀求聲、倭寇粗暴的嗬斥聲,混雜著海浪的喧囂,織成一張絕望的網,幾乎要將他的心臟勒碎。
那些麵孔,有些模糊,有些卻刻骨銘心。
有看著他長大的鄰家阿婆,有曾一起在林間追逐捕獵的同伴,甚至還有幾個……是當初部落裡負責祭祀、受人尊敬的長者。
他們此刻的恐懼與無助,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