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良十七一杆槍挑著狐狸野雞,走在最後。
卓無昭緊跟著桑老。
他能看到麵前的燈火,卻看不夠清桑老的輪廓。
這個老人像是化在了火中。
聲音也從火中飄出:
“死去的那隻黑熊叫做阿挺,在它們三個中,它是第一個被我帶進莊裡的。
“當時它年紀小,身體又弱,還不愛說話,總是孤單單的。直到阿咯和偷鹽被撿回來——阿咯就是這隻雞,狐狸是偷鹽,不過現在,它自個兒改名叫‘阿妍’了,我就按這個叫它吧。
“這倆都是個外向性子,又機靈,很快就跟阿挺混熟。阿挺那會兒也長開了,威風凜凜的。它們在莊子裡可謂快意,八麵玲瓏,一呼百應,很多妖啊獸啊,都喜歡它們。
“那時候莊子裡偶爾會有吵鬨,二爺忙,顧不上,我隻當大家畢竟習性不同,互相磨合實屬正常。沒料想有一日,我養的鷹去撲了一隻剛來的兔子,險些把兔子腦袋擰下來。
“我那隻鷹,我叫它阿骨,它以往從來不會逞凶。兔子傷得很重,由二爺親自帶去治了,而阿骨,我用秘法與它交流過,才知曉事情始末。
“有兩隻妖告訴它,外麵的鷹都是要捕獵的,沒有獵物進賬,就會被拋棄——新來的小飯看起來很受寵愛吧,但得了個‘飯’字名,這是老爺子在暗示你呢,想要你威風一次,表現好一點。
“一開始阿骨不信,奈何架不住說的次數多了,每次聯係著各種細節,各樣揣測,都指向它們那個意思,阿骨就動搖了,最終釀成慘禍。
“而後我再一問詢,那陣子莊內許多爭端都離不開它們背後挑唆,稱是‘自然之道’。我不明白它們目的為何,可莊子裡,是再也留不下它們了。
“阿挺選擇跟著它們一起走。它們是同類,應該互相照應。”
說到這兒,良十七忽然問:“你們一開始知道它們是妖嗎?”
回應他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知道,也不知道。阿妍偽裝得很好,我隻是會覺得它過於靈通,不作他想。”
頓了頓,桑老又緩緩開口:“這些年,我也打聽過它們,知道它們疑似落草為寇,乾了不入流的勾當。我一直希望它們能回頭,或者說,寄希望於阿挺勸動它們。阿挺是個好苗子,它本可以不用這樣慘死。”
桑老的語氣仿佛更滄桑。卓無昭靜靜地聽著,身後良十七“嗯”了一聲:“我並沒有彆的意思。在我看來,妖類也和天靈地精一樣,是天賦靈通之族,若是引導正確,它們未必會與魔沆瀣一氣。不過這其中仍有風險,狸奴莊經此變故,想必也無意再收容妖類了。”
“良公子是指小白?”
“小白?”良十七一愣,想起黑蛟在月色水光中鋥光瓦亮的樣子,倒也不算違和。
“算是吧。”他承認,“它認得狐狸它們,自然曾經是在莊上待過的。”
桑老沉沉地歎氣:“不錯,隻是始末並非如良公子所想。當年莊中不寧,小白日日擔驚受怕,阿骨一事後,它更是連二爺都不敢見,整日縮在暗處,瘦得連條蛇都不如。二爺可憐它一條性命,便索性另建了那臨水竹屋,讓它在自然山水間靜養,時至今日,它仍不甚開朗,卻壯實多了。
“阿妍行事,正是因為忽略了小白,才讓它看去許多小動作。以小白那性子,能鼓起勇氣把事情告訴我們,已經是將我們當做自家人了。
“狸奴莊從來沒有驅趕自家人的道理。至於它們……做錯了事,總要付出代價。”
眼前的火光飄搖,是起風了,還是心不定?
卓無昭凝視著那道背影:“所以這件事,您會告訴青君他們嗎?”
話音落下,火光停駐一瞬。
卓無昭和良十七也止步。
他們心裡都有答案。
從一開始,這個答案就不言而喻。
少頃,桑老終於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事涉魔族,還請兩位公子暫且按捺,等獲取確切情報,二爺會親自與眾人說明的。”
他對上卓無昭和良十七的視線,一半臉在火光中燦爛如金身塑像,一半臉幽暗如無間鬼魅。
似慈似悲,似哀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