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是一回事,事實背後的具體利益驅動脈絡是另一回事,被喊出來的口號又是一回事,它們三種東西。
金山的提醒王玉樓聽懂了,長水的裝傻——事實,是有問題的。
長水給出的選拔原則——口號,更是扯淡。
其中的實質在於——背後的具體利益驅動脈絡,保守派第一山頭太和水尊對變法的具體態度!
儘管如此,對於金山忽然提莽象變法具體內容的問法,王玉樓還是有些驚訝。
因為,祖師變法的具體內容好像一層霧氣。
顧家茶樓沒有情報,李海闊也不知道,王玉樓問祖師,祖師隻說讓他為裁撤冗員做準備。
從感覺上,似乎有一點刻意隱藏的意味。
“還請老祖不吝賜教。”王玉樓麻溜問道。
他一點都沒把金山當外人,以前兩者是投資和被投資關係,現在他和金山是盟友關係。
在這個利益維度下,努力跟上王玉樓腳步的明度,不過是個紐帶罷了。
個人的努力,在時代的大勢下就是如此的無力。
王玉樓借著時代的大勢,走到了絕大多數紫府都可望不可及的位置。
仙盟的盟主類似於紅燈照的掌門,就是個跑腿、辦事兒的大管家,但這個大管家不是誰都有資格做的。
在紅燈照中,王玉樓和易走日這類核心弟子有資格不做掌門,其他人則是想做都坐不上!
金山看著王玉樓,低聲道。
“莽象變法的核心,是殺人。
一萬萬修士太多了,仙盟的大修士也太多了。
但大修士數量不好裁,大家辛辛苦苦修上來,不想成為代價。
所以,莽象提議,從下麵開始動刀子。
紅燈照對對抗天蛇宗五十年,玉樓,你打的好啊。
紅燈照的五十年防禦,充分證明了七成的勢力也能輕鬆防住十成的勢力的攻擊。”
七成的勢力是紅燈照,十成的勢力是天蛇宗。
王玉樓的臉色變了,驚疑和茫然在他的臉上湧現。
他萬萬想不到。
這誰能想到呢?
莽象變法的核心是殺人。
而莽象變法能推行,居然和自己還有關係
自己在前線殫精竭慮、夙興夜寐的奮鬥了五十年。
卻給仙盟眾多底層修士奉獻出了‘被批量清除’的恐怖結局。
祖師是什麼時候開始準備這一切的?
仙尊的棋局,王玉樓以前以為自己看得懂,現在他又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看不懂了.
見王玉樓的表情失控,金山沒有安慰或者鼓勵,隻是平靜的補充道。
“群仙台上的仙尊們定下的原則,不讓你們、不讓下麵知道變法的實質。
就是因為變法的實質是殺人,大量殺下麵的人。
莽象這麼做,符合群仙台上大部分人的利益。
保守派嚴令封口下,誰都不敢亂說。
故此,外人才不明就裡,隻知道變法是為了裁撤冗員。
實際上,裁撤仙盟的冗員又能裁撤多少?
最多五萬,十萬就頂天了,裁這點人又能創造多少利益?
重點,是清除三千萬仙盟底層修士。
三千萬人空餘出來的資源,可以反哺群仙台上的你我。”
一個人是數字,一萬個人是數字,三千萬人也是數字,幾百億人也是數字。
清除三千萬仙盟底層修士,短短一句話,背後是無數修仙家族的興衰,是數不清的宗門的破滅。
怎麼可能隻死三千萬,有人死,有人生。
死一個練氣,就有人在其他地方晉升練氣。
一個小勢力的毀滅,就代表著多少凡人與之一起陪葬。
清除是個算不上漫長,但絕對不短的過程。
這個過程中,連帶凡人算上,死幾百億,上千億人都是有可能的。
王玉樓抬頭望向被群青宮阻擋住的青天。
他很想問問,天道有常或無常。
這些大修士敢於造下如此殺孽,就沒有什麼存在管一管嗎?
青天沒有回答。
“老祖”
王玉樓喊了金山一句,抬起左手,兩根手指指了指頭頂。
金山笑了笑,也抬手,他那金鐵鑄就的巨手上當即閃起了一點令人思緒遲緩的紫光。
“說吧,其實你現在的情況,沒什麼可遮掩的。
莽象和保守派給了你一個機會,把握好這個機會,幫他們把變法推行好,你的紫府自然不會是問題。”
這話說得,小王無奈一笑,問道。
“老祖,您是哪一派的?”
仙盟保守派和變法派是極其籠統的劃分,就和紅燈照內的莽象派、燭照派一樣。
作為仙盟直屬的紫府,金山當然也是保守派的,但保守派中的山頭多了。
湖州的太和水尊是一派,梧南的青蕊是一派,群青仙城的蒼山仙尊也是一派.
“哈哈哈,我當然和你是一派的,咱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嘛。”
《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金山能說出這話,也是有實力的,至少在厚黑方麵有實力。
“當然,除了你之外,我還有些好友。
其中有紫府、有金丹,我們這一派,應該叫仙盟派。
仙盟發展的好,我們就也跟著好,仙盟如果內戰,我們就麻煩了。
對於變法,他們是不支持的,但不敢反對。
不過我自然是支持你,嗯,也支持莽象。”
不同的大修士有不同的基本盤,其中有些存在,基本盤很特殊,比如神光的基本盤是仙盟和仙國的對峙關係等。
金山這批仙盟直屬大修士,在六州內沒有排得上號的勢力,屬於靠著仙盟吃大鍋飯的。
他們不支持變法,是因為變法會裁人,從而影響他們的利益。
“窮海也是您的道友嗎?”
金山點了點頭,道。
“對,三名金丹,二十三名紫府,我們吃不飽啊。
莽象不簡單,一邊裁仙盟的人,一邊殺底層修士,背後還有太和水尊等人支持,他是勢在必得的。”
莽象勢在必得,王玉樓其實也有這種感覺。
當初,小魚曾明言,莽象把自己證金丹折騰的如此複雜,大概率會在得道後開啟他的擴張。
但就連小魚也沒想到,莽象的擴張方向居然是以身入局的推動仙盟變法。
隻能說,金丹仙尊也不是萬能的,他們的對手和競爭者也是金丹仙尊,這種博弈環境下,自然難以做到算無遺策。
紫光流轉,映的群青館內那些豪華的裝潢忽明忽暗,王玉樓沉思良久,幽幽道。
“老祖,師尊成道的代價,一定是還沒支付完的,仙盟中的大修士們,就不怕師尊亂來?
紅燈照是抵擋了天蛇宗五十年,甚至還成功的發動了反攻。
但紅燈照才多大,而仙盟又有多大,紅燈照的經驗,能簡單的嵌套到仙盟層麵上廣泛推行嗎?”
跟著莽象混,王玉樓感覺自己這輩子可能都有了。
祖師玩的太大了,他已經跑的很快,但依然有種跟不上的吃力感
“難說,玉樓,你要想想其他頂級勢力內的紫府啊。
我如今也是紫府巔峰,如果我是仙國修士,想要證金丹,我也怕被人搶道果。
莽象這次做的最好的,可能就是建立了一種互相尊重的機製。
大家彆搶,按勢力內的分配去證金丹,如此,方可長長久久的穩定下去。
你雖築基,但穿的甚至是‘六州同’,比我們紫府的‘長生仙’法衣還要高一個層級。
對你我而言,穩定的意義比什麼都強。
另外莽象變法能不能成,能成到哪一步,不是你能決定的。
長水不給你麵子,看似隻是長水的問題,其實是你麵臨的一類問題的第一次展露。
紅燈照的經驗能否推廣,和你沒關係,你要做的,隻是把變法一點點推進下去。”
莽象的代價可能沒那麼高,王玉樓的任務可能也沒那麼‘真’。
金山的話很有意思,極其接地氣,差不多屬於每一句都是真的的水平。
老金這是把王玉樓當自己人了。
王玉樓輕輕頷首表示明白,而後略有期待的問道。
“老祖,您如今紫府巔峰的修為,距離證金丹還需要多久?”
感情是沒有的,大家都是互相利用,但畢竟有合作基礎。
而且,金山在畜生程度上,也遠遠比莽象擬人。
怎麼看,金山都像是個更好的擎天白玉柱——至少是對王玉樓而言。
金石巨人搖了搖頭,明明是金石交鳴的聲音,但偏偏被他說出了惆悵。
“等。”
他需要等。
“等多久?等什麼?”
金山需要等,王玉樓理解,但他實在好奇——金山若能證金丹,小王的局麵就立刻不一樣了。
“等下一個大時代,等再次亂起來,等這漫長的穩定期過去!”
明明仙盟直屬的紫府需要仙盟穩定,但對於金山個人而言,證金丹的機會隻在穩定破滅之後。
個人的利益在某些時候,競也可以是不一致的
到此為止,王玉樓已經有了兩個在下一個大時代有機會成尊的靠山。
小魚需要在下一個大時代再次建立自己的基本盤,金山需要在下一個大時代找機會證金丹。
“明白了,老祖,其實玉樓還有一個麻煩,當初我在西海,被神光召進了他的洞天。
洞天中,神光賜給我了七個紫府法門,分彆是
我知道神光不是好東西,但紫府的誘惑太大,沒有把持住,就選了竅穴勾連法開紫府。
在紅燈照,祖師時刻盯著我,玉樓沒有辦法,隻能在平日裡把明度帶在身邊。
您看這件事.”
老祖不是白喊的,能讓仙盟副盟主喊一聲老祖,金山的待遇很不凡,但這一切都有代價。
王玉樓期待的看著金山,就差明說了。
老金,撐一手!
“神光.行吧,畢竟是小事,但你可千萬彆輕易開紫府。
上麵的那些金丹老頭子、老婆子,最喜歡守規矩的人,莽象在群仙台上的自白你知道嗎?”
麵對王玉樓的請托,金山倒也沒拒絕,當即就認了下來。
不就是紫府法門麼,仙盟是不讓流通,但說的是不讓底層修士接觸到。
王玉樓都穿上金丹仙尊的‘六州同’了,仙盟難道還能辦了他?
誰來辦?
考慮到仙盟盟主莽象仙尊比較忙,隻能讓副盟主來督辦此事了——讓王玉樓辦王玉樓,這不就剛好兩頭堵了。
“師尊在群仙台上說的話太多了,您指的是哪句?”
王玉樓有答案,但還是想聽聽金山的說法。
金山是比不上莽象、滴水,乃至於神光,但畢竟也是幾千年的紫府巔峰。
重點是,老金今天非常實在,說的都是實話。
在這世道,想從大修士口中聽到些實話,難。
“守規矩,莽象得道前,得道後,多次強調自己守規矩。
你以為這是虛言?
不,這才是莽象最大的承諾!
頂級勢力對峙幾千年,穩定了這麼久,就是因為金丹仙尊們厭惡變化。
他們製定了規則、建立了組織,目的是維護自己的利益。
莽象作為新金丹,願意守規矩、願意用變法為大家的利益衝鋒,保守派的太和水尊等自然支持他。”
見王玉樓陷入思索,金山補充道。
“甚至,莽象的這個承諾,還能和你關注的,他得道的代價對上。
無論莽象付出了什麼代價,他的基本盤總歸是在青蕊眼皮子底下的。
他翻不了天,守規矩,他才能走的更快更遠。
玉樓,你也一樣,我也一樣。
我們是在仙盟的法度下一步步走上來的人,不能因為某些不重要的事情影響了自己的未來。
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對吧?”
王玉樓的眉頭緊縮。
殺!
殺!
殺!
殺一名修仙者是劫修。
殺一名築基要被仙盟追殺。
可殺三千萬修仙者,便能成紫府!
如果說國家是階級矛盾無法調和的產物,那仙盟就是大修士的利益得道徹底貫徹的產物。
仙盟因大修士而生,為大修士服務。
仙盟的有限民主製,是大修士的民主製,和那數不清的底層修士、普通凡人無關。
他們有資格反抗,反抗也從未停止,隻是在偉力歸於個體的修仙界,他們的反抗就像西海的散修盟那樣隨風飄散了,自始至終都無聲無息。
在這個特殊的時代,尋常的法寶都不值錢,更何況人命?
當背叛就能成為築基的誘惑擺在麵前,總會有人背叛的。
“老祖,一路走來,仙是我自己想修的,不是彆人讓我修的,我當然明白您的意思。”
短生種的那些窠臼與觀念,正漸漸從王玉闕身上消失。
似乎他在一條不太美好的路上走了下去,似乎他在長出犄角與獠牙,似乎他已經失去了初心。
但隻是似乎。
族長說過,大修士都不是人。
大修士當然不是人!
如果大修士還和普通人使用同樣的評價維度,那隻能說明,成為長生者的門檻太低!
初心不值錢,而且於多數人身上的表現更接近於一種無能。
修仙對修仙者本身的異化,又是某些敘事體係下的單一維度定義。
如果王玉樓成為最高,那他還能算被異化嗎?
一群螻蟻抬頭望天,嗤笑著說‘他永生不死、諸劫不滅、天地獨尊、橫壓萬古,但他被異化了’?
如果不被異化的代價就是被莽象一句變法,劃進那‘三千萬’之一中,那王玉樓要不要接受那所謂的‘異化’?
路是王玉樓自己選的。
他十三歲時,就看懂了這天地是長生者的養殖場。
一步步走到今日,王玉樓的道心不斷地接受著磨礪,甚至漸漸失去了最開始的自己,但他心中唯獨沒有的是後悔。
現實性是個體生存的第一性,王玉樓不想成為三千萬分之一。
活著就還有希望,死了才是真正的失去一切。
“你能想清楚就好,玉樓,在西海時,你和風劍仙、莫雲舒交好。
知道麼,你在西海時的無心之舉,在我們這些人圈子裡,是被盯上了的,窮海帶來了你的全套信息。
你過往的一切,在你就任仙盟副盟主的時候,是被人拿出來研究的。
一定有人會利用你心中的所謂善念,善念是凡俗統治者馴養奴隸、賤民的道德枷鎖,而不該成為你的枷鎖。
王玉樓,我的提醒,你要永遠記得——你的善不會幫你走到彼岸,隻會成為你的對手們撕碎你的突破口!”
王玉樓,你的善不會幫你走到彼岸,隻會成為你的對手們撕碎你的突破口!
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確的提醒王玉樓,這句提醒,甚至算得上金玉良言。
可以說,金山老祖對小王真算是苦苦教導了。
勸人向善是個美好的詞彙,但在方法論的角度,這套善惡觀占據支配地位的實踐模式,完全無法適應長生者的遊戲規則。
擠滿妖神的群仙台建立的勢力,被稱為仙盟。
妖神畢方建立的妖國,被稱為仙國。
妖僧們建立的魔域,被稱為聖地。
在此方天地,話語權和力量相關,和事實無關。
隻要你夠強,就沒有妖魔、就沒有錯、就沒有惡。
“老祖,如果站在您的角度,為我推進變法的任務給出一句提醒,您會告誡我什麼呢?”
金山滿意的微微一笑,小王這種表現,確實有成道的潛力。
王玉樓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件事甚至可能比如意金光帶給他的幫助都大。
正是因為知道路在何方,該如何走,王玉樓才能走的這麼快。
從而以八十七歲的年齡,成為了仙盟的盟主,穿上了金丹仙尊才能享有的‘六州同’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