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館中,紅豆真人的弟子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
金明度把信接過,遞給玉樓。
王玉樓默默地看著餘紅豆的信,良久後才道。
“我知道了,讓你師父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陳養實和方心虔都有問題,這個事實和他們曾經表現出的腦殼交響樂水平不太相符,但王玉樓能接受。
以湖州之事的敏感程度,選誰過去趟雷,可能都會被人乾涉和施加影響。
這些必然性的東西沒什麼好惱火的,湖州的事,王玉樓也不怎麼擔心。
打與不打,無論發展到哪一方向,他都無所謂。
“謹遵盟主.”
餘紅豆的弟子正要領命,王玉樓打斷了他。
“另外,幫我向紅豆真人言明,我想令明度去萬裡坊做個小執事。
萬裡坊的任務重,此次從六州轉運司調了一批人進去,不差她一個。”
王玉樓上任之初定下的試水型人事調動,如今終於在層層拖延後正式實現了。
雖然當初是為了找沙包而做的此事,但現在情況又不一樣,王玉樓把餘紅豆拉進了變法的曆史進程中心。
紅豆真人投桃報李,把金明度放萬裡坊,承認王玉樓對萬裡坊的影響力,也是應有之義。
副盟主的權力很大,但借仙盟體係施行的過程會被核心治理層的潛在抵抗給拖延。
一點點蠶食仙盟各個核心職部,也是王玉樓漸漸大權在握的過程。
餘紅豆的弟子離開後,金明度有些疑惑的問道。
“相公,這件事有些突然,我對萬裡坊的事情不熟悉啊”
王玉樓的眼睛微微一閃,細細解釋起了其中關竅。
“我的紫府要開始準備了,娘子。
萬裡台中的各種紫府資糧很多,我會通過萬裡台置辦相應的突破輔助靈丹、資糧。
這件事關係到我的道途,相關的運送之事,不容有失。
你辦事,我放心。”
不是王玉樓的紫府要開始準備了,而是王顯茂的紫府要開始準備了。
這件事,牽扯到王玉樓踩到紅線的敏感事實,但王玉樓畢竟向祖師‘報備’過。
王玉樓和莽象是師徒關係,但沒有一絲師徒情誼,純互相利用。
而且,很多事是可以做,不可以說的。
王顯茂證的是不合法的紫府,如果他低調的躲在山中不出門,這件事就小的很——一百個尋常紫府加一起都不夠莽象殺的,多王顯茂一個不合法的紫府不算多,隻要他不分仙盟和紅燈照的資糧即可。
當然,不分修行資糧,單靠王氏,王顯茂自然絕無可能更進一步就是了。
但王玉樓要是真當麵和莽象請求這種事,莽象就很可能不會同意。
所以,他才曲線救國,愣是繞了一大圈,讓老李去找莽象說。
這其實沒那麼危險,以祖師的性子,即便是攔下了王玉樓的隱晦‘請求’,也依然會繼續用王玉樓。
隻要王玉樓還有價值,他就不怕自己被清算。
而這時候先放金明度過去,即便不能在族長開紫府的過程中幫上忙,未來王玉樓自己開紫府時也需要她在萬裡坊內。
說到底,萬裡台這個麵對仙盟大修們的交易之所太特殊了。
其上的資源和各類寶物數不勝數,但因為仙盟的大修士數量是有數的,某些勢力和大修士產的好東西賣到了哪,也肯定是有人統計的。
參與交易本身涉及利益,大修士們的交易信息比黃金貴多了。
換金明度去萬裡坊,至少能讓王玉樓的意圖不暴露的那麼快。
隻要湖州或大天台山能順利開戰,王玉樓就會毫不猶豫的幫族長以法寶載道紫府法開紫府。
其中準備資糧、從不同州送來、族長使用開紫府的過程,需要卡好時間。
王玉樓不是真沙比,不可能無腦的踩紅線,他有成算,這波自己大概率不會翻車。
聽到王玉樓如此信重自己,金明度深吸一口氣,道。
“相公,萬裡坊的事情不急,現在的問題是,方心虔、陳養實隻是暴露出來的。
餘紅豆拎得清情況,以她變法派紫府的身份也做不了什麼真正影響你的事情。
隻是玉安玉安在那裡獨自代表你,內外壓力、身邊的輔佐人員暗藏異心,我怕他撐不住。
正好我也要入萬裡坊,去湖州見見紅豆真人也合適,你說呢?”
工作資源需要爭取,金明度就是在爭,但她給出的理由很合適,也很強大。
你不是說‘我辦事、你放心’麼,那就讓我過去幫你看顧好湖州的事情。
有野心從來不是問題,王玉樓最欣賞金明度的地方,恰恰是她在某些時刻會鋒芒畢露的野心。
同樣是紫府大族出身的姑娘,映曦在野心方麵就不如金明度遠甚。
周映曦當然是有野心的,隻是家族成了那樣,她的心中多少有些難以鼓起勁的點。
而金明度在到處是大族子弟、天驕豪傑的仙城長大,見過的修士中,充斥著各類形形色色的天驕與貴胄,這使得她的野心更具現實性。
尤其是在隨王玉樓上任仙盟、回到從小長大的仙城後,她的奮鬥狀態和野心都達到了一種很圓融的水平。
衣錦還鄉,身份顯赫,前途無量,權柄在握。
這種感覺有多爽?
爽的不能再爽的爽!
這在某種意義上,其實算是種道心通明。
“可以,那你去湖州,替我看好那些混賬東西,尤其是方心虔,這個狗東西裝的好啊。”
方心虔的小手段就和王玉樓對莽象似得,一套又一套,結果
金明度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隻是乖巧的領命。
不用懷疑,王玉樓也有看錯的人的時候。
這時候,王玉樓的心情肯定不好,自己少說兩句才是對的。
——
湖州,新野原。
熊王的洞天落在太和水宮和金穀園的交界處,直接把湖州的麵積擴大了方圓一千五百裡左右。
這塊新生的地塊,被兩方暫時稱作新野原。
因為是洞天自爆還於大天地而催生的新地塊,新野原上靈機混亂的厲害。
生靈更是稀疏,甚至大片大片的地方連根草都沒有,到處都是充斥著靈機、又荒蕪無比的石原景象。
陳養實駕馭著飛車在低空緩緩飛行,他的視線來回遊移,看似是在觀察,其實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瞳孔內沒有焦點——陳養實在走神。
自家的老祖投靠了太和水尊.
而自己,要領老祖的命令,遵太和水尊的安排,為仙盟變法添磚加瓦。
隻是這個添磚加瓦的過程,和王玉樓主導的變法過程沒什麼關係。
之前的獻忠可能會在此事後成為王玉樓記恨他背叛的緣由,但陳養實的走神還不是因為此。
站在仙盟的時代轉折點上,窮海投靠了太和水尊,可太和水尊剛剛殺了自己門下的大弟子熊王.
這個靠山,和莽象一樣畜生——大家都知道懸篆和旦日等人是怎麼死的,隻是沒人會傻傻的為他們報仇。
自家老祖投太和水尊就是賭,太和水尊那樣的存在當然是能贏的,但自家老祖能贏嗎?
更進一步而言,為水尊前驅、背叛王玉樓的陳養實自己,能贏嗎?
陳養實想不明白,他唯一想明白的,是自己沒得選。
“陳司印,看,前麵的靈機已經開始彙聚了,這裡恐怕會誕生一處靈脈。”
一名仙盟修士眼力不錯,注意到了新野原上的一處異變之地。
因為洞天的爆炸造成了靈機的混亂,但靈機混亂本身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其中蘊藏著新生的希望。
正如湖州這塊不太尋常的地界,蘊藏著成為仙盟變法時代轉折點中的關鍵一環的潛力一樣。
“走,過去看看。”
在陳養實的控製下,他的靈器飛車緩緩的落在了那處靈機彙聚之地。
此地已經有人在了,是三名引氣期的散修。
見到陳養實帶著一大幫子人落下,三名引氣期的散修戰戰兢兢的出來相迎。
“愣著乾嘛,滾!”
一名仙盟的修士幫陳司印清了清場,把三人趕走後,他看向陳養實,道。
“司印,這種靈機彙聚之地,很多散修會把其當做機緣,新野原上,類似尋找機緣的散修數量不少。
兩宗也在派人滲透,如果我們再不處理,未來此地恐將爆發爭端,再逐步升級情況就麻煩了。”
這位仙盟的修士還在遵循王玉闕的法旨,希望湖州平靜下來。
然而.所謂的平靜、安寧、和平,都是小修們的幻想。
真正站在九霄之上的存在,在任何時候,都在為下一個混亂的時代做著準備。
那些沒有為為下一個混亂時代做好準備的存在,差不多是必然的,會在下一個混亂時代中成為代價。
那些凶惡的對手們,不會放過任何一絲撕咬的機會。
“處理?怎麼處理,處置這些修士本身需要人力,如果中途出現什麼意外,這種人力的耗費還要更多。
幾十萬裡地的麵積,我們要投入多少人,這些人要在此停留多久?
盟主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們推動兩宗和談,或者說以較小的代價推動解決。”
統治需要成本,仙盟的統治是高度暴力和極度鬆散同時存在的。
高度暴力指的是所有觸犯仙盟極其走狗的存在都會被清算,從而貫徹仙盟的威嚴。
極度鬆散指的是仙盟多數時候什麼都不管,隻收錢收稅,以高度暴力維持極度鬆散的有效性。
這是修仙者的偉力歸於自身而決定的統治模式,但統治的成本依然是大問題。
陳養實的問題讓所有人沉默,殺散修簡單,但散修就和老鼠一樣,明明沒有成道的機會,可依然前仆後繼的想要修仙。
殺不完的。
需要更好的係統性解決方案。
——
“餘紅豆,他們想鬥法決定新野原歸屬?
金穀園算什麼,他們配和我太和水宮鬥嗎?”
麵對仙盟的真人,太和水宮的宮主天水生一點也不慫,在稱呼上更是直呼其名。
變法派的真人就是敵人,敵人連狗都不如。
這就是羞辱和輕視,王玉樓不願意來,就是因為這個。
仙盟的副盟主在仙城地位顯赫,在太和水宮這種頂級的地方勢力眼中,也就是個臭打工的牛馬領班罷了。
所以,王玉樓隻能把這個抗壓的任務丟給下麵人。
他可以被羞辱,但不能接受無意義的抗壓——有損威嚴。
一步步青雲直上,王玉樓這等天驕的位格和身份是無價的,如何保持‘天驕感’的延續,是個細致活。
“水生道友,湖州地處兩大勢力交界處。
兩宗大戰一起,南方的妖窟一定會趁亂入侵,對仙盟而言不是什麼好事。”
王玉安肅聲提醒道。
即便他對這趟旅程的抗壓程度有所預期,但天水生的狂妄依然讓他倍感壓力。
不過,玉安提出的切入點其實也算有點道理。
又因為王玉安和天水生同為保守派,且地位太低,天水生居然沒有羞辱王玉安,而是直接答道。
“來多少人都是死,千湖之下的地脈大陣鎖死了他們從地下鑽出來攻擊我們的可能。
在地麵上,那些不人不妖的東西,完全不是我們湖州修士的對手。
都不需要其他宗門出力,我們太和水宮完全可以一邊和金穀園開戰,一邊抵禦妖窟的入侵。”
自然環境和生存環境塑造了不同地區修士的特點,也塑造了不同地區宗門的差異化,更塑造了某些極端化的地區特征。
湖州所擁有的,數不清的湖泊、水澤,是長久以來和南方妖窟對抗而催生出來的。
無儘的水壓著地脈,逼得和仙盟同屬頂級勢力的南方妖窟無法從地窟入侵湖州,從而使得湖州成為仙盟南部的基石。
“可是.”
王玉安還想說,但餘紅豆打斷了他的話。
“天水生,你當然可以拉著太和水宮兩線作戰,但仙盟是一個整體。
如果仙盟治下的宗門總是無所顧忌的肆意而為,仙盟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們保守派想要用互相開戰逼我們變法派跟著變法,大家都看得懂這點,可你們湖州的兩上門,不能這麼快就開戰。
變法是個係統性、長期性的工作,必須要考慮仙盟的整體安全——妖窟入侵的可能性必須重視。”
餘紅豆說的對,但
這話換個保守派的紫府過來,是萬萬不可說的,這就是王玉樓派她來此的意義。
“而且,你隻是宮主,不是水宮的主人,這些事情,還輪不到你來大放厥詞!”
餘紅豆麵對天水生的羞辱,沒有真做龜孫。
行為上做龜孫可以,嘴上不能輸的太徹底,不然丟的就是師國州神威府全法仙尊的麵子。
當然,對於門下的走狗能參與仙盟時代轉折的曆史進程,全法仙尊是非常樂見其成的——餘紅豆可以給他帶去第一手的消息。
至於餘紅豆會不會背叛?
哈,仙尊不在意!
是個仙尊,都不在意這點屁事!
“餘紅豆,你一個變法.”
天水生當即就變了臉色,準備狠狠地撕咬一番。
水小將,忠誠衝鋒!
王玉安沒有猶豫,當即以仙盟盟主弟弟的身份上前拉住了天水生。
場麵亂做一團,明明都是顯赫的人物,但在水尊的棋局下,都表現的非常詭異。
餘紅豆無所謂事情會向什麼樣的方向發展,打不打王玉樓都無所謂,她自然也無所謂,所以她嘴上很硬。
天水生需要把太和水宮不怕打的意思傳遞下去,從而逼仙盟湖州調停小組全力說服自己接受金穀園的鬥法爭地提議,所以他也很硬。
雙方都很硬,也不可能真打的你死我活,能做的可不就是麵上撕咬衝鋒了嗎?
看似荒誕,但這種荒誕反而折射出時代轉折點中,屬於個體的無奈。
參與了、上台了、衝鋒了,但他們依然隻是棋子。
那些棋手們,最低也得是仙盟副盟主王玉闕的水平。
棋手們的鬥法才是真鬥法,這些衝鋒的小牛馬,隻是時代向前發展的氣氛組。
“好了,好了,宮主,我們明天再來拜訪,明天再來拜訪。”
王玉安心是慌的,但表麵上依然裝作鎮定的樣子,勉力的維持著屬於王玉樓的體麵。
“王玉安,你算什麼東西,不就是有個哥哥麼,你哥也是條狗,而且還是莽象的狗。
莽象都要聽水尊的話,他王玉闕現在和餘紅豆這個變法派的女表子攪到了一起,他是想找死嗎?”
“天水生,你是想死嗎?”餘紅豆當即變了臉色。
眼看著,就真的要打起來了.
王玉安眼睛一閉、一睜,咬著牙,當即哭道。
“彆吵了,你們不要吵了,嗚嗚嗚嗚,變法難啊,我們從群青原走了六萬裡才道此地,就是希望”
王玉安哭了。
哭了
饒是天水生這位賣力的演員,此時也被王玉安給哭傻了。
不是,王玉安,你演的這麼豁得出去嗎?
你是築基修士啊?
你可以蠢,你可以貪,你可以龜,你可以狂,但你怎麼能哭?
這不是純沙比麼?
然而,王玉安就是要裝沙比。
這就是他的任務,連成賢那樣的大族功能型沙比,有連成賢的作用。
王玉安此時裝沙比,也有他的作用——把矛盾變為鬨劇。
在王玉安的哭訴中,玉闕盟主對湖州之事的重視,就和小故事一樣被其絲滑的講了出來。
玉闕難,玉闕好,玉闕念著湖州的億萬黎民。
我家哥哥都這麼努力了,你們是不是也該稍稍公忠體仙盟一點?
最後,一場風波以鬨劇收場,王玉安的小醜裝的好極了。
——
天宮作為仙盟的飛行法寶,名字是宮,事實上也是個宮。
屬於仙盟大修士出行的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