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原來是條狗。
這種事看起來離譜,想想其實也合理。
金丹之中,九成都是低微出身的,這和紫府、築基階段的出身比例完全不一樣。
到了頂級仙尊的層次,可能東來之流就完全上不去了。
那些沒有被困境往死裡折騰的幸運兒,缺乏在死路上為自己找到生機的習慣。
往往一開始就難走,一路抗壓往上衝的存在,在壓力變小後,反而能爆發出更大的潛力。
這種修行起步點高低與終點高低的極端化演繹,確實符合修仙界的規則。
狗王帶著驢王,一瞬間便出了羅刹天。
進入虛空之中後,玉闕仙尊感到,自己被黑暗包裹了起來,那是種溫暖而靜謐的黑暗。
以往,他也在虛空之中有過行走,但那時,是水尊接他上群仙台,用誇張的手法給他變法支持,在水尊妙法的庇護下,當時的王玉樓對虛空完全沒有真實的感受。
此時,在真實的虛空之中,王玉樓甚至有種想要沉溺其中的衝動。
金丹之後,因為種種原因,他被迫留在大天地。
大天地對他的排斥和壓力,從未消失,每日的修行,總是不那麼爽利。
往往什麼都不乾,就要和大天地的壓力對抗。
離開大天地的束縛,在虛空中,便沒有了壓力,這種感覺,隻有體會過的人才知道。
“為什麼我感受不到方向消失了?”王玉樓問道。
羅刹說虛空之中沒有任何方向,這種虛無,甚至能讓目的本身同樣不可知,因此無法有的放矢的找到某些天外的世界。
但王玉樓被虛空包裹後,卻沒有那種方向消失的感觸。
“方向的概念不存在了,仔細感受,你會發現大道本身也消解的厲害。
如果你對某些大道的掌握不夠深,那麼,你在虛空之中,將完全無法使用它們的力量。”
很難說老羅在想什麼,反正王玉樓不拿他當外人,他似乎也沒太把王玉樓當外人。
這才是兩人關係的實質,至少是實質的一部分,複雜的仙尊博弈塑造了同樣複雜的仙尊關係,這是繞不開的。
而羅刹和王玉樓之間,看起來互相對抗的厲害,可利益上,雙方又綁的相當死。
把一切對抗的細節拋到一邊,羅刹實際上是支持王玉樓證道,支持王玉樓證道後繼續往前走的那個。
當然,當然,不要恩情入腦,永遠不要恩情入腦,羅刹也是有所求的。
在有所求之外,但凡王玉樓稍微不夠天驕、不夠狠辣些,他都可能隨時把王玉樓拋棄。
“這麼說,大天地之外的仙尊鬥法,遵循的是和大天地完全不一樣的規則?”
王玉樓其實問的是自己去了羅刹所說的那個世界後,之前的力量,比如對大道的理解,還能否繼續作為憑依。
不過,王玉樓掌握的大道也不是那麼多就是了,目前他就掌握一個,即妙法玄水道,還是大天地的後天大道.
“對,所以我們不能長久的離開。
出來容易,被堵在外麵,麻煩就大了。
另外,不同天地的大道,區彆反而沒有那麼大,先天大道大差不差,有些天地會缺部分先天大道。
後天大道必須有人修出來,後來者才能用,沒有的話,嗯,自己修一個就是了。
玉樓,彆那麼擔心,你完全沒必要問這問那,作為能在最殘酷修仙界中證道的存在,你在哪都能殺出來。
仙器難以跨界用的關鍵在於,不同世界的仙器,會被世界本身排斥,經曆和修行者一樣的雷劫,這個過程,越劈越麻煩,仙器畢竟不是修士。
對了,你沒把赤明燈帶過來吧?”
其實,因為擔心意外,羅刹出大天地都是化作本體,以達到實力巔峰狀態。
而以羅刹而今化作本體,實力達到極盛,且將王玉樓抓在爪子中的情況而言,它稍微探查一番,就能把小王看個通透。
但老羅沒這麼乾——尊重。
你不能因為自己實力強,就把下屬當日本人整,況且,兩人實際上是盟友關係。
王玉樓實力弱,但方方麵麵上都有人,潛力上也不錯,有資格做羅刹的盟友。
“當然,我的本命法寶和赤明燈相差仿佛,我打算等未來時機合適,直接把赤明燈煉為本命法寶的一部分。”
“不錯的思路。”
至此,狗王和驢王結束了對話。
王玉樓心中有一堆問題,但就像羅刹說的那樣,沒啥意義。
到哪都一樣,要麼死,要麼補足根基和底蘊,重回大天地爭獨尊道果。
最殘酷的修仙世界中,競爭的強度也是最高的,但也隻有在這種地方,才能有機會成就獨尊之路。
換一個壓力小一點的天地,彆說獨尊了,能不能成金仙都難說。
成就你的,不止是你自己,還有環境,還有對手。
但這不是頂級金丹們不長期離開大天地開拓天外世界的唯一原因,壽元也是個大問題。
玉闕仙尊成道後,壽元是相當長的,延壽後就更長了。
可金丹的壽元,在大天地的規則下是無限,但在其他天地,隻能挨天劫,不能延壽。
這也是限製頂級金丹長久在其他天地停留的重要原因。
你在哪方天地成道的,就相當於哪方天地的親生兒子,留在老家,就有優待。
離開了,隻能挨雷劈,沒有相關的優待。
虛空之中,各種先天大道都單薄的厲害,時間和空間更是難以感受。
聽起來不舒服,但站在修仙者的角度,這種特殊的環境,本身就是一種機緣。
玉闕仙尊安安心心的縮在狗王的爪下,閉目修行,感受著虛空與大天地的不同。
注意到了王玉樓的動作,羅刹心中暗暗點頭。
不愧是大天地一個時代的第一天驕啊,確實有點逐道者的樣子。
——
玉闕仙尊正在奔赴他新的逐道之路,大天地中,畢方也在奔赴屬於自己的,新的逐道之路。
一個修者,該如何在所有人的阻撓下,成為獨尊。
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複雜的問題需要複雜的答案,但這個問題的難度,已經跨越了複雜能有形容的極限。
所以,即便是畢方,也從未有一個確定性的答案。
可能性很多,每一個都有試的價值,可試本身就要耗費籌碼。
且這種通向獨尊的嘗試,與修行上尋求實力增長的嘗試是兩回事。
類似於風險投資和正常的吃銀行利息,問題是,求獨尊而失敗的風險,總是極高的。
在通向獨尊的嘗試上,耗費十分的籌碼,可能最後,連三分的收益都拿不到。
一次次嘗試下來,就會輸麻。
當然,經曆過一次次踩坑、出坑,經驗和積累上去後,畢方的獨尊可能性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增高。
簸籮會為什麼不敢多拖?
原因就在於此。
大天地,仙王洞天福地中。
“夠嗆,夠嗆,鬼麵,去替我催一催天龍堂!”
畢方的聲音有些煩躁。
顯然,和簸籮會這段時間的和平對抗,並不能讓這位大天地第一強者感到愉快。
弱者求和平,勝者求穩定,但畢方不是弱者,更不是淺薄的勝者。
小魚提醒玉闕仙尊,要在金丹後,重視長短期利益抉擇上的平衡。
這種修行實踐上的具體關竅,畢方當然是明了的。
而它求的,當然不是什麼單一的短期利益或者長期利益。
畢方的對手,是時刻監控大天地一切關鍵變化的簸籮老人,是能夠在任何情況下都自在極意的太和水尊,是大天地最強的一批存在。
所以,它求獨尊的路,極難。
五域同天集裡麵的某些沙比,腦子裡麵的智慧,就和仙尊們殘存的善良一樣多。
他們說玉闕仙尊隻會內鬥,是個究極攪屎棍,但他們無法想象,即便是畢方,也在要鬥爭的過程中合縱連橫。
在這一點上,玉闕仙尊的修行,和仙王的修行,又具有了底層邏輯上的一致性。
怎麼能說玉闕仙尊走的不是正確的路呢?
無非是太多人看不清,看不懂,他們的修為、眼界、智慧的極限,可能也就是紫府了。
天天在五域同天集裡麵編排玉闕仙尊,但編排的再多,又能影響到玉闕仙尊的真實利益嗎?
都是閒的!
大天地頂級勢力對抗的穩定時代,給了紫府們上桌的機會,讓那些腦子不夠(不是不聰明)、拎不清的存在,也能安然自在的於五域同天集中狗叫個不停。
等天仙們為了代價轉移,開始盯上紫府們時,五域同天集中的狗叫聲,大概率會縮減許多許多。
——
玉闕門下的第一人,有很多。
白露是他的延伸,代表的就是完全的他。
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大多數的事情上,白露都能代替玉闕仙尊,去行使玉闕仙尊的權力。
崔白毫是玉闕門下的第一玉大將,屬於扛門麵的人物。
如果玉闕仙尊有什麼大事、危險艱難的事,要手下們去推動,衝在第一線的,就是崔白毫。
而王玉安,則是玉闕仙尊親族中的第一人,仙尊的親兄弟(表親,但也是親兄弟)。
在某些關鍵而特定的情況下,王玉安可以實現白露和崔白毫的結合,實現相當關鍵的卡位、落子的價值。
但畢方門下的第一人,明麵上隻有一個鬼麵。
不是畢方不想找更多,而是死的太多了。
它麵對的博弈環境,麵對的博弈風險,是大天地中最大的。
那些風險,如永不停歇的浪潮,藏著後來者決不允許它獨尊的決心。
浪潮一次次激蕩著向畢方拍來,畢方挺過來了,成為了當今時代的大天地最強。
然而,那些站在它身邊、跟在他身後的追隨者,嗯,死了許多許多。
麵對和畢方同層級,最多稍微低一點的壓力,畢方身邊的人,死的很快。
所以,就隻留下了鬼麵一個。
領了仙王的法旨,鬼麵需要找天龍堂的龍神們活動,推動畢方和簸籮會的妥協,儘快達成。
主要是改易大天地規則和推進變法,通過這些條件的達成,為大天地鎖定三千年的穩定期。
這種層次的博弈,已經沒有糾結目的的意義了,真真假假,隻有在對抗的極端爆發中,才能被完全的確定。
作為再往前一步就是頂級金丹的老登,鬼麵太懂了,它不會糾結仙王的真實想法,隻會忠誠的把事情做好。
無天教藍禁龍神的洞天之中,鬼麵的法身在複雜的禁製海洋中輾轉騰挪。
“藍禁道友,你這絕靈之道,又精進了不少,已經可以爭一爭天龍堂的魁首龍頭之位了。”鬼麵道。
簸籮會強歸強,但都是紙麵實力,天龍堂看起來也就那樣,同樣是紙麵實力,可簸籮會上的龍神多啊。
對於畢方而言,隻要能撬動天龍堂眾龍神,就能撬動簸籮會的決策。
苦哈哈和簸籮老人拉扯,又拉又扯,拉個幾百年,扯一大圈狗屁約定,最後大概率屁用沒有。
所以,找天龍堂側麵發力,就成了比較不錯的策略。
藍色的胖龍躺在自己的寶塌之上,看著半空中的鬼麵法身,不太熱情的問道。
“笑麵鬼,少客套,所來何事?”
鬼麵仙尊沒有什麼不滿的意思,平靜開口。
“四海盟的坑,仙盟終究是沒有踩,仙盟內,對獨角蛟洞天的最終處理也快出來了。
藍禁道友,是時候把進度往後推推了,大天地再穩定幾千年,所有道友都滿意。”
所有道友.指的,當然是站在最巔峰的這一小批存在。
下麵的紫府、天仙,不在鬼麵的所有道友之列。
修仙界的力量層級差距,是絕對的。
對於站在巔峰上的老登們而言,維持係統的穩定,就能讓他們繼續保持贏贏贏的狀態,每一刻都繼續贏下去。
至於下麵那些,贏的相對少,實際上就是相對意義上的輸。
所以,畢方推動的變法不是什麼空話,它是個非常具有現實意義的、具有極大落地價值的計劃。
“知止那邊,此次能配合,是因為我出了大力。
而今,我已經不欠畢方什麼了。
鬼麵,回去吧。
畢方和簸籮會的對抗中,我隻是無天教的第二仙神,而非天龍堂的龍神。
有什麼事,你們該去找仙祖。”藍禁龍神顯然不太想繼續摻和這些大麻煩。
最頂級的對抗中,所有人都惜身得厲害,它們入局的門檻太高,牽扯的太多,入場後,不贏就是輸。
在四海盟一事上,坑一把仙盟,已經是藍禁龍神能做到的極限。
“藍禁道友,我們不說什麼虛言,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完全由得你了。
滅仙域已經崩塌,下一個崩塌的頂級勢力,大概率是你們無天教。
仙祖是簸籮之後的第一人,它出不了事,但你呢?”笑麵鬼直接攤牌。
威脅!
藍禁龍神四足著地,從寶塌之上站了起來,以一種略帶防備的姿態,冷冷的看著畢方的忠犬。
“無天教風裡雨裡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一朝崩塌,我們的緊密程度,遠遠比滅仙域高的多!”
實際上,藍禁龍神說的是事實。
無天教的模式,就是極致的洗腦和內控,所有上來的人,都是忠誠的存在。
行為上的忠誠,強化了整體的忠誠習慣,這種忠誠是信仰層麵的。
隻有那些真正信仰無天教六名仙神的存在,才能一步步,成為無天教的大修士。
天外天中的念無涯,就是這方麵的代表。
明明已經是金仙層次的存在了,但依然對無天教有刻在靈魂上的忠誠和敬畏。
換而言之,無天教裡,都是狂信徒。
這批人聚在一起,當然不會輕易的被瓦解,藍禁龍神的信心,不是假的。
“藍禁,無天教是無天教,你是你,這是其一。
其二,陛下對無天教的局麵,有一番獨到的見解,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
見鬼麵如此賣關子,藍禁選擇完全不接,又直接趴了下去。
頂級勢力不是你噴幾句就能噴死的,藍禁和其他五名仙神,更不可能因為彆人的幾句話就動搖自身的信念。
藍禁龍神作為天龍堂的龍神,無天教的老二,當然有資格不鳥鬼麵,甚至它還有實力不鳥畢方。
它如此不在乎,鬼麵就有些尷尬了。
但陛下的法旨,鬼麵又必須履行好,所以,它終究是放起了畢方的秘傳狗屁。
“嗯,藍禁道友你有所不知,修仙界一步步走到今天,變化本身從未停止。
時代在向前,早些時候,很多勢力隻有不到十名金丹,便可以在大天地的舞台上問鼎巔峰。
比如,紫極劍派,就是這裡麵的代表。
後來,競爭的強度漸漸激烈,勢力對抗和重組後,次頂級勢力的雛形出現了。
你們無天教,抓住的就是這波時代的浪潮。
靠著特殊的模式,在兩次混亂時代中,一步步從古早時代的大派、大勢力,發展為了次頂級勢力,並在上個時代,正式成為頂級勢力。
可問題在於,無天教畢竟隻有兩位頂級金丹,次頂級勢力的底子放在那裡,繞不開。
同樣是次頂級勢力,山人仙國由山人組成,內部也是極其穩定、單一的,可依然會崩塌。
而今,崩塌已經蔓延到了滅仙域。
你們無天教,在未來的對抗中,又真的能繼續鼎立不倒嗎?”
鬼麵所言,是畢方的判斷。
即,時代變了,一代版本有一代版本的特性,無天教的特性適合上一個時代的競爭,在未來不行。
潮水已經衝垮了滅仙域,下一個,就是無天教!
“鬼麵,回到次頂級就回到次頂級。
我們內部吃一吃,分一分,依然是頂好的次頂級勢力。
畢方它想靠空話讓我做事,還用一套好像是幫我的邏輯來糊弄我,當我是什麼蠢物嗎?”
藍禁龍神是真不怕,無天教有沒有問題,他們這幾個真正掌握無天教的仙神,最清楚。
但無天教的特性決定了,就是他們真的對內開吃,把內部那些狂信徒當零食吃了、頃刻煉化了,也不會有什麼失控的風險。
什麼不肯俯首問蒼生,無天教的蒼生在想什麼,無天教的仙神們能不懂嗎?
但那些反抗和不滿沒有意義,篩選上來的都是狂信徒,不會反抗的。
大天地的人太多了,螻蟻再多,螻蟻本身的力量,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也沒有意義。
不過儘管如此,藍禁還是給了口。
因為,它也是需要畢方支持的。
大天地第一人是畢方,第二人是簸籮老人,第三人,是無天教的第一仙神,仙祖。
被仙祖壓了那麼多年,藍禁當然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
它不會真投畢方,但它確實想和仙祖分家。
“當然不是什麼空話。
陛下說了,若您能推動天龍堂在簸籮會層麵上發力,我們願意支持您在未來,脫離無天教體係。
無天教有九名龍王,還有您這位龍神,若直接和四海盟合並,就能統攝天龍堂。
而您和知止龍神的實力差距又小,如此一來,未來就海闊天空了。”
明明大家都在期待接下來的新穩定時代,但站在最高處的頂級金丹,已經在為下一次開席做起了準備。
玉闕仙尊麵對的局麵就是這樣,他的直接對手不是畢方和藍禁這些頂級金丹,但這些頂級金丹的動作,又會必然的影響時代,從而影響王玉樓。
頂級金丹在算計遙遠的未來,王玉樓如果隻看當下,那在未來,就必然輸。
因此,他才需要換一個地方,儘快把自身實力上的不足、底蘊上的不足給補完,從而為這種絕望的對抗增加勝利的可能性。
“你還要去找屠百萬。”
沉默了許久,藍禁終於決定入場。
可能是畢方的判斷打動了它,可能也是它的修為和實力到了需要改換修行脈絡的時刻了。
當然,也可能隻是因為它同樣需要穩定時代,提高自身的實力,所以它選擇了順著所有人的訴求而動。
亦或者,它必須考慮畢方完蛋,簸籮上位,仙祖成為大天地第二人的局麵。
複雜的利益網中,所有的選擇似乎都有‘價值’,最後怎麼選、為什麼選,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道友,你這麼想就對了,陛下和簸籮的對抗還沒什麼勝負,但再穩個幾千年,是絕對好事。”
“三千年,簸籮老人的意思是,再拖三千年。”藍禁提醒道。
“陛下的意思是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