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辰時。
演武場的薄霧裹著鐵鏽味,沈默剛踏入場中,腰間軟甲的黴味便勾出昨夜山洞的潮濕——他縮在石壁旁數心跳的聲音,此刻還在耳畔回響。
張鐵牛和陳二娃快步迎上來,兩人眉間的憂慮像結了霜的草。
沈默的目光掃過隊列,看見周大力鐵塔般的身形立在壬組排頭。
對方指尖劃過腰牌邊緣的動作快如閃電,這讓沈默想起昨夜小山村,周大力與父親爭執時,脖頸處暴起的青筋。
趙捕頭帶著四大捕快走進來,他魁梧的身形投下大片陰影,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刀柄缺口——三日前與黑風山探子激戰時留下的。
“弟兄們,此次漕運關乎朝廷軍備,不容有失!”
“丁、辛、壬、己四組負責護衛,原癸組錢貴失蹤,由我帶隊。”
“明日一早,南場碼頭集合,今天先去熟悉情況!”
與此同時,縣衙密室的燭火晃得人眼暈。
縣令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看向章師爺:“師爺,這漕運之事,如今準備得如何?黑風山那邊,可有動靜?”
章師爺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條縫,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大人放心,漕幫方堂主已按咱們要求,暗中調集了高手。隻要黑風山敢來搗亂,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縣令猛地一拍桌子,怒聲喝道:“竟敢覬覦朝廷稅銀,簡直無法無天!此次,定要讓他們知道厲害!”
晨光褪去,烈日高懸,演武場的薄霧散儘,沈默跟隨著眾人踏入碼頭。熱浪裹挾著鐵鏽味撲麵而來,青石板被烤得“滋滋”作響,整個碼頭如同巨型蒸籠。
他眯眼望向列隊的長風鏢局,張鐵牛突然湊近,壓低聲音:“瞧見那鏢頭沒?”
鄭武抬手輕撫絡腮胡間三道疤痕。
張鐵牛目光緊盯那青白疤痕,緩緩道:“市井傳聞,這是青城派‘劍嘯三疊浪’留下的印記。當年那場惡戰,他硬是扛著三道劍氣活了下來。”
沈默瞳孔微縮,再次看向鄭武。身後張奎身形精瘦如獵豹,活動手腕時指節“哢哢”輕響,透著危險氣息。王虎膚色黝黑,摸了摸額角舊疤,憨厚咧嘴,露出大白牙。
人群中,李小花的目光投來。兩人對視,王虎笑容更盛,輕輕點頭。
沈默見狀,想起李小花曾說那疤是她父親救王虎時所留。心中微動,麵上卻依舊平靜。
陳二娃盯著鄭武,喉結滾動,壓低聲音嘀咕:“這鏢頭的胡子比我老家的掃帚還亂,能護好鏢?”
沈默強忍住笑,用刀柄撞了撞他腰眼:“再亂也比你前兩天把巡牌掉進茅廁強——當心趙頭兒聽見,讓你去守女眷艙,到時候有你好受的!”
碼頭入口處,漕幫大旗獵獵作響,金鯉鱗片在陽光下刺眼。西側議事閣飛簷鬥拱,青銅鼎香煙繚繞。
漕幫臨江香主馬三爺晃著紫竹煙杆走出,精瘦脊背如標槍,山羊胡修剪齊整,腰間腰牌符文與黑市木雕一模一樣——沈默心想確如攤販所說,黑市背後的大佬就是漕幫。
身後四個幫眾身著綁腿快靴,腰間分水刺柄端係著紅綢,紅綢的長度清晰表明他們在漕幫“血鯉衛”中的“戰績”。
此次漕運的漕船如青黑巨獸,舷側防撞木密布,獸首吞江,殺氣凜然。
東郊駐軍礦場的精鐵經縣城鐵匠鋪百煉後,被裝入十個鐵木木箱——箱身水紋深深刻鑿,正是漕幫「江海令」的防偽印記,箱角暗嵌銅製魚符,需三枚令牌合壓方能開啟。
漕幫眾人喊著號子押運木箱上船,江風卷著號子聲撞在獸首船雕上,驚起幾片鐵鏽墜入江水。
交接時,馬三爺晃著煙杆輕笑:\"鄭鏢頭,咱可得齊心,彆出岔子。\"羊皮卷遞出時,煙灰抖落在鄭武手背。
鄭武雙指捏過卷軸,目光如刀劃過字跡,喉結微動。一旁賬房先生算盤打得山響,算珠碰撞聲驚散了盤旋的江燕。
他雙掌貼上鐵木木箱的瞬間,雄渾內力如潮湧入。
箱身水紋符文驟然泛起幽藍光芒,箱角銅製魚符震顫不止,鐵器嗡鳴如龍吟撕裂江麵——驚得江鷗撲棱著墜入濁浪,銀鱗躍水聲此起彼伏。
木箱陰影在烈日下愈發森冷,像一口倒扣的巨棺,將所有秘密都封進了深幽的木紋裡。
另一邊,楊府密室裡,燈光昏暗,如豆的燈火在牆壁上映出兩人扭曲的影子。
楊崇山陰沉著臉,臉上的皺紋仿若溝壑縱橫,看向楊逸,眼中滿是擔憂:“逸兒,黑風山那邊,你可安排妥當?此事千萬不能出岔子!”
楊逸嘴角扯出一抹毒蛇吐信般的笑意,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手中的玉扳指,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父親放心,一切皆在孩兒掌控之中。精鐵鍛成軍弩,轉手便是十倍利!
黑風山那群蠢貨哪裡知道那位大人早盯上邊軍的兵器缺口...事成之後,軍弩價值的三成歸咱們楊府。到那時,咱們楊家在臨江縣的地位,將無人能及!”
點驗完畢,趙捕頭的聲音劈開凝滯的空氣:“分班巡察!”
壬組輪空返程,王捕頭向趙捕頭抱拳請命。
趙捕頭目光如電,掃過落在隊伍最後的周大力。
後者指尖又無意識摩挲著腰牌邊緣。
這次,沈默注意到他的指節微微發白,像是在極力克製什麼。。
西市聚仙閣內,包間之中,黑蛇幫幫主湊到縣丞耳邊,神色神秘,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大人,據可靠消息,明日黑風山便要動手了。咱們要不要……”
縣丞冷哼一聲,不屑地撇了撇嘴,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手指摩挲著杯沿,眼神中儘是陰鷙:“楊家膽子太大了,竟敢先後染指稅銀和精鐵。這臨江的頭把交椅,也該換人坐坐了。咱們按兵不動,等他們兩敗俱傷,再坐收漁翁之利!”
暮色漫過碼頭石階,江霧中殺機暗湧。漕船鐵錨尚未起,各方勢力的絲線,已在水下結成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