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奸細挾持父王,給我殺進去!”
“救出父王,人人有賞。”
蕭達魯的怒吼撕裂了王府的寧靜。
他身後的士兵舉著簡陋的木盾,如黑色潮水般衝向王府,手持弓箭、長槍的士兵們緊隨其後,步步緊逼。
王府的親衛們沒來得及反擊,便被亂箭射成刺蝟。
在任何時代,士兵都不僅僅是保家衛國的柱石,更是當權者爭權奪利的工具。
他們沒有那麼多信息渠道去了解上層發生的事情,更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隻能盲目的聽從自己直屬長官的命令。
即便是有少數士兵意識到不對勁,但是在大勢的裹挾之下,也隻能隨波逐流。
畢竟,越是聰明的士兵,死的也就越快。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蕭達魯很快率軍攻破了王府。
“轟——”
隨著一聲巨響,蕭思摩所在的院門被暴力撞開。
蕭達魯身穿染血鐵甲,手持長槍,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在此之前,他的心腹們已經呈扇形散開,將這座小院占領。
蕭思摩此時正坐在木椅上,身穿厚重的狐裘,身旁的石桌上還放著半涼的藥盞。
麵前七名親衛結成圓陣,長槍如林,指向了蕭達魯等人。
“大王子,止步。”
麵對越走越近的蕭達魯,一名親衛緊握長槍,猙獰的臉龐大聲喝道。
誰也沒有想到,蕭達魯竟然在這個時候發起叛亂,整個王府幾乎都已經被他給拿下了。
下一步是不是要對大王下手?
此時的蕭達魯站定在原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彪悍的氣息。
如鐵塔一般都身體慢慢的蹲下,單膝跪地,撫胸說道:“阿部頭救駕來遲,父王受驚了。”
而蕭思摩的臉龐上,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波動,隻是半眯著眼睛瞧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才對著身邊的親衛說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阿部頭單獨聊聊。”
“大王?”
親衛們麵露震驚,他們心裡清楚,蕭達魯這是在叛亂。
“出去。”蕭思摩堅定的聲音說道。
隨後,親衛們無奈,隻能離開了院子。
蕭達魯也命令自己的人,去院子外麵等著。
這一刻,空蕩蕩的院子裡麵隻剩下了父子兩人。
蕭達魯就這樣跪在地上,抬頭望著蕭思摩,卻是發現他的鬢角又新添了很多白發。
臉色憔悴,咳血變得更厲害了,不知不覺間,蕭思摩變得又蒼老了幾分。
比記憶中的他,矮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仿佛被歲月抽去了脊梁。
這一刻,蕭達魯莫名的感覺有些心酸。
甚至感覺自己是那麼的不孝。
但是下一秒,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堅定。
“我沒有做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蕭家。”
“父王已經老了,隻有我,才能帶領蕭家重新走向強大。”蕭達魯心中堅定的說道。
“咳咳咳咳~”
就在這沉默之間,蕭思摩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眼眶浮腫,仿佛要將肺部咳出來。
蕭達魯趕忙上前,從旁邊石桌上拿起湯藥,給蕭思摩喂服下。
又輕輕的拍打著蕭思摩的後背,直到他咳出了幾塊黑色血塊後,才慢慢的好轉。
蕭達魯輕扶著他重新躺在木椅上,然後再次跪倒在地。
“呼呼呼~”
在粗重的喘息聲中,蕭思摩緩緩地開口說道:“阿部頭,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毫不意外。”
“你的脾氣性格,雖然隨了你的阿嬤,但是你的身體裡,流淌的還是我蕭家的血。”
“若是換做是我,恐怕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
“從這點上來說,咱們父子還是挺像的。”
蕭思摩忽然笑了,那麼的苦澀。
此時的他,不禁想起蕭達魯剛剛出生的景象。
作為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儘管隻是一個侍女所生,但是蕭思摩依舊非常的高興。
甚至為他取了小名叫‘阿部頭’,這本身就代表著對他身份的承認和重視。
那個時候的蕭達魯,渾身圓滾滾的,比起同齡孩子都要壯很多,一看就知道是打仗的好手。
蕭思摩甚至都想要將其培養成自己的繼承人,傳授他打仗的本領。
可惜的是,天不遂人願,忙於政治鬥爭的他,缺失了對蕭達魯的管教,以至於被那個女人給養廢了。
性格莽撞,脾氣暴躁,不得人心。
再加上又有了嫡子,所以蕭思摩漸漸的將關注點放在了蕭赫倫身上。
使父子之間的裂痕進一步加深。
走到這一步,其實也是必然的結果。
即便是沒有伊犁的這場戰敗,蕭達魯恐怕也一樣會破釜沉舟的來這麼一次。
聽著蕭思摩說起小時候的事情,蕭達魯隻感覺心中越發的堵塞,眼眶紅潤,淚水不爭氣的流淌出來。
腦袋重重的扣在地上,涕聲喊道:“父王~”
“咳咳咳~”
蕭思摩輕咳,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著蕭達魯的腦袋,羸弱的聲音說道:“彆哭了,起來吧。”
“父王從來都沒有怪過你,而且還很理解你的所作所為。”
蕭達魯直起身體,滿臉淚水的跪在蕭思摩麵前,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喃喃說道:“父王,兒子這回是把天捅破了,要殺要剮隨您。”
“可是您得等我解決掉王廷大軍之後再動手。”
他抹了把眼角淚水,握緊拳頭嗡聲說道:“但您就算是殺了我,我也咽不下這口氣。”
“乃日那個毛頭小子,哪點比我強?”
“就仗著是正妻肚子裡爬出來的,就能堂而皇之的坐享一切?”
“就因為他是嫡子,我這個侍妾生的兒子就成了外人養的?”
“憑啥?”
他扯開甲胄,露出胸口猙獰的刀疤:“從我十歲開始就跟著您征戰沙場,身上的傷疤有多少道,恐怕您都記不清楚了。”
“戰場上我從來都沒有慫過?為的是啥?”
“就是要向父王您證明,我才是您最優秀的兒子。”
“蕭赫倫他不如我。”
“可是呢?”
“我做了這麼多,您全都看不見,他還是世子,我甚至連一個千戶都不是。”
“我不服。”
蕭達魯哭啼的大聲說著,滿臉淚痕。
在他幼年記憶中,蕭思摩一直對他都是非常寵愛。
直到蕭赫倫的出生,一切都變了,蕭思摩對他的關注越來越少,即便是他主動去找蕭思摩,也會被以公務繁忙為借口,叫來母親將他帶走。
所以,在他那固執的思想中,就是因為蕭赫倫的出現,他才失去了父親的疼愛。
他做了那麼多事情,在戰場上當一個好兵,奮勇殺敵,身上傷疤無數。
在王府之中當一個好兒子,儘心儘力的孝順父王母親。
就是要向蕭思摩證明自己比蕭赫倫更好。
可是蕭思摩卻為了穩固蕭赫倫的位置,故意冷落他。
以至於他立下了那麼多戰功,卻全都視而不見,至今連個千戶都不是。
不就是怕他手握兵權,將來會對蕭赫倫不利嗎?
最初的蕭達魯或許沒有這個想法,但是自認為受到蕭思摩打壓之後,他有了。
他就是不服,他就是要告訴蕭思摩,他錯了,自己才是他最優秀的兒子。
“今天,兒子就把話撂這兒,就算是沒那嫡子的金貴皮子,兒子照樣能把耶律直魯古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蕭達魯喉嚨裡滾出哽咽,涕聲說道。
這一刻的他不像是一個發動玄武門之變的兒子,反倒是像一個為了家長裡短向父親爭寵的叛逆少年。
看著悲戚交加的蕭達魯,蕭思摩謂然的一歎,眼眸之中也不禁的閃過了一絲軟弱。
輕歎一聲,虛弱的聲音說道:“阿部頭,你是我的兒子,是我蕭思摩的長子。”
“父王豈能對你視而不見?”
“父王知道你內心爭強好勝,一直想要證明自己。”
“父王也知道你身上有多少處傷疤,每一處傷疤是哪一年,哪一場仗落下的。”
“這些~父王都知道。”
說到這裡,蕭思摩的眼眸中不禁微微濕潤,輕撫著蕭達魯胸口的那一處傷口,哽咽的說道。
“九處刀疤,三處箭傷,還有一處槍傷是在肩膀。”
“父王給每一個,給你治傷的大夫~”
“每一個,都給他們升官,給他們重賞。”
“就怕他們不好好的給你治傷~”
說著,蕭思摩的眼眶之中淚水湧動。
虎毒不食子,而且還是他的長子。
蕭思摩豈能不在乎,不疼愛?
可惜,他是蕭家家主,是六院司大王。
很多時候,都隻能將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裡,做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感情用事,都必須要以蕭家,以北疆的利益為主。
現在回想起來,他自己做的也有不對的地方。
主要是因為當時對蕭達魯的期待太高了,可是當他發現蕭達魯已經長歪了,已經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繼承人的時候,他便立刻將其放棄。
當年的蕭家情況並不算太好,蕭思摩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糾正蕭達魯,隻能重開小號。
這是一個強者為尊的時代,養兒子就像是養蠱蟲,隻有最強的一個才會被傾力培養。
從蕭家家主的角度來說,蕭思摩的做法並沒有任何錯誤。
但是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說,對孩子傷害卻是無法愈合。
或許是生命垂危,自知時日無多,蕭思摩沒有了往日的固執,看向蕭達魯的臉龐上,多了幾分憐愛。
聽著蕭思摩的話,蕭達魯的臉龐也滿是震驚,愣愣的看著蕭思摩,慢慢的笑了。
但是笑著笑著,淚水又開始止不住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