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中,北疆軍大營如金色巨蟒盤踞在廣袤戈壁。
第一鎮和第四鎮的一萬五千名將士全部身披黃甲,在落日餘暉下連成一片流動的熔金海洋。
獵獵黃旗插滿營壘,遠遠望去,仿佛天際垂下的金色幕布籠罩大地。
戰馬嘶鳴,煙火繚繞,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將士們吃著晚飯,嬉笑怒罵聲不斷。
這是一天之中難得的放鬆時間,等到太陽完全落山,整個大營都會完全宵禁,不允許任何人發出大的聲音。
而就在這個時候,營寨大門兩側矗立著十丈高的瞭望塔上,一名警戒的士兵,對著下麵的將領大喊道:“百戶,有一支兩百人左右的騎兵正向我們而來,好像是第六鎮的人。”
執勤的第一鎮百戶,立馬放眼望去,隻能看到草原上的一群小白點。
與第六鎮的甲胄有些相似。
“派人去看看。”
三名騎兵衝出了轅門,與來人騎兵接觸了一番,確定了他們的身份。
第六鎮,第十八百戶,負責押送金國使團來此麵見大都護。
與此同時,完顏永熙就如同被拔了毛的野雞一樣,變得非常狼狽。
原本的豪華華蓋馬車被第六鎮扣押,身邊的護衛也全部被繳械,關押了起來。
隻給他換乘了一輛破舊的馬車,帶著少量的隨從官員,在北疆軍騎兵隊護送下向北而去。
這讓完顏永熙氣憤非常:“本官是大金國皇帝特使,來找蕭思摩是有要事相商量。”
“豈容你等如此怠慢?”
“野蠻,你們簡直就是一群野蠻人。”
剛開始的時候,完顏永熙一直在大罵,要求獲得上國使臣的最高規格禮儀接待,但是負責押送的第六鎮騎兵對他的怒罵,完全是充耳不聞。
無奈之下,隻能閉嘴,但坐在這破舊的馬車上,顛的他苦膽都快吐出來了。
直到這天傍晚,當他看到遠處那座如巨獸般橫亙在蒼茫大地上的北疆軍營,完顏永熙的眼眸狠狠的一縮。
“這是~”
入眼所及,整片戈壁草原蜿蜒分布的都是密密麻麻的營帳,從山頭一直蔓延至另一座山腳下。
仿佛無邊無儘,唯一能看到的隻有其中走動的黃甲士兵,以及轅門上獵獵作響的日月戰旗。
“好大一座軍營~”完顏永熙震驚呢喃。
根據他的經驗判斷,如此巨大的軍營,至少能承載十萬大軍。
不過考慮到北疆的騎兵數量更多,戰馬占據了大部分空間,但至少兩三萬大軍還是有的。
“若全部都是騎兵的話,北疆的軍力不可小覷啊。”完顏永熙心中沉重的說道。
然後又估算從黑水城到此的距離,可以肯定這裡絕對不會是北疆。
“這麼多大軍,為何駐紮在距離黑水城這麼近的地方?”
“難不成~”
“北疆軍要攻打夏國?”
完顏永熙被自己的這個猜測給震驚到了。
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告訴嵬名忠世這個情報,但是又想到,可以讓西夏先去試探北疆的實力。
很快,完顏永熙被送進了北疆軍營。
隨便安排了個帳篷,給了一張臭烘烘的羊皮褥子,讓他睡在硬邦邦的地麵上。
這一晚,完顏永熙失眠了。
直到後半夜才睡著,但不過兩個時辰過後,便被北疆軍的喧囂聲吵醒。
“來自金國的使者,大都護請你過去。”
一名百戶找到了完顏永熙,帶著他向大帳走去。
路上,完顏永熙發現北疆軍士兵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
他們身穿厚重的棉甲抵禦寒風,一邊吃著硬邦邦的饢餅,一邊將帳篷、鍋灶等收拾起來,放在馬背上。
在看到身穿女真衣服的完顏永熙時候,全都是一副警惕又犀利的目光。
這些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兵將們,麵無表情散發出強勢的煞氣,讓完顏永熙的心裡都有些發毛。
強做鎮定的問道:“你們這是要拔營去什麼地方?”
“要去攻打黑水城嗎?”
本想套出些有用的情報,但是旁邊這是身穿黃底紅邊甲胄的百戶,隻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予回答。
很快,楊守敬帶著他來到了李驍的金帳外麵。
武衛軍正在拆卸帳篷,大軍很快就會繼續向黑水城方向前進。
此時的李驍,正坐在帳篷外麵,大口大口的吃下了一張饢餅,囫圇的喝了一碗小米粥。
“傳令第六鎮都統李東河,我中軍主力將會在三日後抵達黑水城北的白磯岩。”
“著第六鎮兵馬,先行掃除黑水城外的軍寨,斷其羽翼,截斷黑水河通道。”
在李驍說話的時候,旁邊一個年輕人,也將李驍的原話用簡體字記錄下來。
這個年輕人,名叫李書榮,十七八歲的模樣。
父親曾經是沙洲的一個底層小吏,因此有條件送他去讀書識字。
到了北疆之後,因為其聰明伶俐,又寫的一手好字,所以被李驍選中,擔任自己身邊的‘文書’。
沒有正式官職,也沒有任何權力,隻是負責給李驍寫東西。
待他寫完,李驍查看過後,便直接蓋上自己的‘北疆大都護’印。
最後火漆封印,交給傳令兵快馬送到李三河手中。
“大都護,金國使臣到了。”
看到李驍有了空閒之後,楊守敬上前彙報道。
李驍聞言,輕輕瞥了一眼遠處的那個‘胖子’,點頭說道:“讓他過來。”
隨後,完顏永熙來到了李驍麵前。
看著這個穿著暗金色甲胄的年輕人,他的心裡有些驚訝。
“閣下就是遼國的東都留守使蕭思摩?”
李驍站在原地,周圍是十幾名武衛親軍撫刀佇立,虎視眈眈的凝望著完顏永熙。
淡淡說道:“本都並非是東都留守使。”
“而是北疆大都護李驍。”
“兄長蕭思摩已經故去,金主派你來何事,可以和本都說。”
話音落下,完顏永熙的眼眸輕輕一縮,但表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從李驍的話中,他聽出了三個意思。
蕭思摩死了。
現在的北疆是這個叫李驍的年輕人做主。
他是蕭思摩的兄弟,而且從名字和語言上分析,他似乎是一個漢人。
對此,完顏永熙輕輕點頭,並不太在意。
蕭思摩死不死的沒關係,反正他隻要見到北疆主事人就夠了。
“大都護閣下,本官完顏永熙,奉大金國皇帝陛下命令來此,是希望大都護能奉上兩樣東西給我大金。”
聽聞此話,李驍倒是有幾分好奇。
要是沒記錯的話,此時的金國皇帝應該是叫完顏璟吧。
“金主想要什麼?”李驍問道。
完顏永熙挺起胸膛,淡淡一笑:“吾皇希望大都護能奉上一捧北疆的土,和一碗北疆的水。”
此話一出,李驍頓時笑了。
“哈哈哈~”
“我北疆的土和水?”
“哈哈哈哈~”
但就在下一秒,李驍的笑聲戛然而止,平淡且漠然的目光向著完顏永熙壓迫過去。
本以為金國有一點點貪心,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貪心不足。
竟然想要將北疆都給吞下去,也不怕撐破了肚皮。
而完顏永熙能作為使臣,自然也不是好相與的,麵對李驍的氣勢壓迫,隻是淡淡的瞥過目光,撫過錦袍上金線繡的海東青,故作隨意的模樣。
嘴角勾起一抹譏諷:“怎麼?大都護笑完了?莫不是草原的風沙堵住了耳朵,聽不懂本官的話?”
他又抬起頭來,看向周圍忙碌的北疆兵將們。
雖然心中對北疆軍的實力已經有所警惕,但是表麵上卻代表著大金的威嚴,不容折損。
又看向遠處廣闊的草原天地,淡淡的聲音說道:“吾皇說了,北疆的土該染大金的顏色,北疆的水該養大金的戰馬。”
“大都護閣下若是識相,乖乖奉上,咱們還能留幾分體麵。”
李驍的眼眸越發的犀利,淡笑起來,輕輕的拍了拍手說道:“好,完顏大人好膽色。”
“從來沒有敢如此威脅本都,你還是第一個呢。”
完顏永熙也是淡笑一聲,點頭說道:“我們大金的男人,一貫血性。”
“不隻敢想,更是敢乾。”
隨後又有所指的說道:“聽說北疆與王廷素來不合,若是我大金皇帝派遣兵馬,幫助遼主平定叛亂,不知道大都護你們北疆能否當得起那個局麵。”
這也是金國的底氣。
北疆和王廷鷸蚌相爭,金國就是那個足以改變西域平衡的砝碼。
隻不過因為信息差的緣故,金國君臣並不知道王廷已經難以對北疆形成威脅了。
話音落下,隻聽見‘噌噌噌’的金戈之聲響起,周圍的武衛親軍紛紛拔出了騎兵刀,目光冷厲,虎視眈眈的盯著完顏永熙。
楊守敬的彎刀,甚至幾乎已經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麵目猙獰,憤怒的聲音喝道:“狂妄!”
隻等李驍的一聲令下,便能將其一刀兩斷。
但麵對刀斧加身,完顏永熙卻根本不為所動,反而還用一種蔑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親兵。
昂首挺胸,背負雙手,一副坦然鎮定的模樣說道:“大都護若想試試大金鐵騎的滋味,就請將本官立刻斬殺於此。”
“傾月之餘,吾皇必將調三十萬大軍來北疆踏平你的營帳!”
“彆以為縮在這黃沙地裡就能稱雄,在大金眼裡,北疆不過是隻待宰的羔羊!”
說罷,完顏永熙的臉龐上微微露出了冷笑,目光望向李驍的臉龐,蠱惑般的語氣說道。
“不過,若是我大金鐵騎出征,必然會讓草原生靈塗炭。”
“吾皇有好生之德,不願見此慘狀。”
“所以才特許給了大都護閣下一條生路。”
“獻上北疆的水土,做我大金國的永世之臣,那個時候我們就是一家人。”
“我大金還會幫助北疆,消滅王廷的威脅,讓大都護閣下你成為遼國的國主。”
“豈不美哉。”
看完,完顏永熙的表演,李驍從始至終都是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