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西林書院太會玩了。
不知不覺中,將整個平陽城一百三十二個官員全部替換成西林書院走出來的進士,這是想做什麼?
謀逆嗎?
這平陽城,究竟是寧國的平陽,還是西林書院的平陽?
百官並不懷疑奏章上的內容是假的,隻要找到這些官員的履曆,立馬便一清二楚,再看呂晨濤幾人汗流浹背的模樣,真相已經不言而喻。
他們還敢在朝堂內截取針對西林書院的奏章……這是什麼?這是結黨。
不是說不能結黨,楊家也結黨,甚至比西林書院結的更誇張。
可楊家背後有勢力,朝堂上後宮中都有人啊。就算是結黨,寧和帝處理不了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看不見。
可你西林書院算什麼東西?
沒錯,西林書院出來的讀書人是很多,可官職大多不高,像這些六部侍郎,已經是最高職位,單單依靠這些就想要庇護西林書院所有官員,顯然是想太多了,根本不夠資格。
更何況,西林書院所做的事情比楊家還要過分。給女真送錢送糧送女人,有辱國體,單單這一條,錢耀祖那一百三十三個官員便死的不冤。這還不算,編纂偽證,利用朝廷冤殺梁有德和竇賢兩位為國戰死的將軍滿門,讓整個寧國朝堂,連帶著寧和帝這位皇帝,都是顏麵儘失。
如此種種,你不死誰死?
不少人心中慶幸,幸好剛剛沒有多言,不然的話,怕不是會被當做西林書院的朋黨?
房德的聲音還在繼續:
“錢耀祖,以刺史之名下達命令,要微臣前往平陽城,雖知曉其中有詐,然微臣亦孤身前往。”
“於平陽城外,見屍骨如山。”
“至平陽城,錢耀祖知曉送親使被微臣截殺,擔心事情敗露,悍然調動以地皮無賴組成的執法隊,試圖將微臣抹殺。初到遼東,因水土不服,微臣身患重病,長公主殿下擔心微臣身體,以一千備倭兵護衛,前往遼東看望,恰逢錢耀祖襲殺微臣,從旁掩殺,微臣死裡逃生。”
“在長公主殿下亮明身份之後,錢耀祖非但不曾放下兵器投降,還對麾下地痞無賴重金許諾,試圖活捉長公主殿下,送往女真部落。平陽城府兵總將章振,對錢耀祖作惡多有不滿,趁機從後殺出,合力絞殺之下,終於將錢耀祖活捉。”
“入得城內,但見人間煉獄。城內百姓早已無口糧果腹,每日餓死者甚眾,城外屍山便是餓死之百姓。將死之人,有眾人環繞,隻待斷氣便分而食之,更有百姓易子而食。”
“城內已現動亂之象,微臣不得不當機立斷,捉拿剩餘一百三十二名官員,抄沒家產。”
“共得白銀一百四十七萬八千七百六十二兩,糧三十萬石,平陽府大倉之中,所有糧食,儘皆被官員瓜分。”
“白銀已封箱,不日將送往東陵,糧食用以開設粥場。特殊情況下,微臣不得不特事特辦,於平陽城中,公開對所有官員行刑,平民憤,息民怨,止民亂。”
“搜查刺史府之時,查獲錢耀祖同女真大極烈汗之間書信數封,另有女真大極烈汗賞賜錢耀祖金刀為證,平陽城外如山屍骸,亦可為證。”
後麵內容,大抵就是為自己以下犯上,擅殺一百三十三個官員請罪之類,至此,奏章結束。
太和殿內,陷入詭異的平靜。
一個個官員看向地上跪著的西林書院的官員眼神甚至都帶上了一些佩服。
好家夥,這普天之下,究竟還有什麼事情是你們不敢做的?
侵吞官倉。
餓死數萬百姓。
甚至還要捉了長公主送往女真?
你們這是要翻天啊?
楊家都沒你們狂,就算曾經楊家試圖刺殺長公主,也隻敢收買殺手行,你們倒好,生怕全天下不知道。
太和殿內,一個個老狐狸也都在快速思索起來。
他們也總算是明白,為何最近寧和帝行事作風越來越強勢,毫無疑問,在除掉了西林書院的諸多官員之後,現如今的平陽府已經落入宋言掌控,更有長公主坐鎮。
什麼身患重病,長公主看望,純粹扯淡,說不得便是雙方提前安排好的,為的就是將宋言曾經的麾下,能絞殺數萬倭寇的備倭兵以正當理由,轉移到平陽,重歸宋言麾下。
再加上一萬多的府兵。
手握軍隊,才有大聲說話的底氣。一兩萬人似是不多,可這些全都是能以少勝多,能征善戰的精銳,若是真想要做些什麼,一路從平陽殺向琅琊,沿途之中關隘怕是也難以阻擋,縱然滅不掉楊家,讓楊家損失慘重當是沒什麼問題。若是再給宋言幾年時間,麾下兵卒翻上一番,到那時寧和帝的位置便愈發穩固。
雖是在處理西林書院,可此時此刻,任誰都能感覺到,朝堂的局勢,隱隱然已經變了。
楊和同眉頭微皺,自始至終都不言不語,沒人知道這老狐狸究竟在想些什麼。
終於,寧和帝的聲音再次打破了朝堂上的沉靜:“呂晨濤,告訴我,這就是你口中清正廉明,阻擋女真的英雄?”
“這就是你所說的,庇護流民,活人無數,澤備蒼生的百官楷模?”
寧和帝的聲音透著無邊威壓,呂晨濤瑟瑟不敢言。
“傳喻令,今日朝堂之上,所有為錢耀祖開脫,要求懲戒宋言之官員,儘皆剝奪官身,押入天牢。”
“著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一旦查證有任何貪汙受賄,徇私枉法之行徑,處死。”
“中書令楊和同,尚書令房德,門下省侍中聽令,清查寧國所有西林書院出身之官員,違法作惡者,從嚴處理,罪孽深重者可先斬後奏。”
“空缺之職位,四位可擇優替補!”
此言一出,儘皆嘩然。
雖早已知曉,西林書院這一次將會受到嚴重打擊,可也沒想到居然會恐怖到這般程度,西林書院出身的官員數量極多,這一下怕是至少好幾百人要烏紗帽不保。
若是控製不好,怕是整個寧國內部,都要引起一番動亂。
但,詭異的是,楊和同,房德,兩位侍中,卻是無一人勸諫,而是規規矩矩接受皇命。
稍一思索,也便明白。西林書院的官員全部被清查,勢必會空下來許多官位,或許絕大部分都隻是縣令之類的小官,可同樣也是勢力的延伸。
更何況,幾個六部侍郎,中書省名下的行走,權力也是不小。
而寧和帝,又讓這四人擇優替補,這便是一場利益的分割,西林書院便是那砧板上的肉。
楊和同代表楊家和世家門閥,房德代表保皇派,代表寧和帝,兩個侍中則是代表白鷺書院。
如此,皆大歡喜。
為了能成功分割這一塊權力,便是和皇權不對付的楊家,白鷺書院也會想儘辦法,壓製可能出現的混亂。
“著令禮部,清查所有西林書院記錄在冊有功名在身之書生,無論秀才,舉人還是進士,一旦查證仰仗功名為非作歹,皆剝奪功名,永不錄用,直係三代,不得科舉。”
“所有西林書院書生,不得參加明年春闈,檢舉有功者,可免除懲罰。”
四周便是一陣交頭接耳的聲音。
這是連根都給你刨出來了啊。
寧和帝這手段當真高明,西林書院讀書人太多,直接取消全部春闈資格,勢必會引起動亂,若不取消,怕是要不了幾年西林書院便要卷土重來。
然而現在取消資格又留下一個缺口,檢舉者可免除懲罰……如此一來成了內部矛盾,隻要西林書院不是鐵板一塊,想要鎮壓便易如反掌。
對於這一點,百官亦是沒什麼意見,畢竟少了許多競爭對手,自家子嗣金榜題名的機會便增加不少。縱然有子嗣在西林書院讀書的,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冒頭,生怕被打成西林書院的朋黨。
“另,中書省起草詔令。”
“寧平子爵宋言,鎮殺女真部落,平禍亂,鎮邊疆,護國威,除奸佞,息民亂,有大功於社稷,特賜玉帶一條,賞金百萬,加封平陽伯!”
一年不到,爵位連升三級。
這怕是寧國有史以來爵位提升最快的一個了。
“因平陽府暫無刺史,著令平陽伯宋言,暫代刺史之位,平陽府內一切事宜,可自行決斷。”
此言一出,楊和同忽然抬頭,渾濁的老眼中爆開一團精光,嘴巴已經張開,似是想要說些什麼。
可就在此時,寧和帝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之下,似是有火星閃爍。
這般詭異的情況足足持續了許久,最終楊和同還是歎了口氣,後退一步,重新垂下眸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楊和同,終究還是妥協了。
現在的寧和帝,已經不是之前那般可以隨意拿捏。
他已經有了一定的,能跟楊家掀桌子的底牌。
寧和帝擺明了是要將平陽府交到宋言,甚至是長公主洛玉衡手裡,不允許其他勢力插手,如此一來,寧國最北邊有長公主和女婿坐鎮,最南邊有晉王坐鎮。
最重要的是,兩者手中都有一定兵權。
這般情況,自是楊和同不願意見到的。
可縱然是楊和同想要在平陽府安插自己的人,隻怕也是去一個死一個,以宋言手中掌握的勢力,想要讓一個人在天寒地凍中死掉,實在是再容易不過。而之前,針對西林書院的瓜分,便是對楊家的安撫。如果楊和同在這個時候執意反對,非但改變不了宋言掌控遼東的現狀,怕是連這點兒安撫也沒了。
此子,大勢已成!
忽然,楊和同的心裡湧現出一陣後悔。
或許早些時日,真應該不顧一切將宋言除掉的,誰能想到曾幾何時根本不放在心上,隻是覺得有點小聰明,有點小能力的一個贅婿,居然能在短短時間成長到這般地步。
現在想要扼殺,卻是已經太晚。
族中,怕是也要改變一下對宋言的策略了。
……
寧和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