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從衡山的山頂緩緩落下,天空的一角隻留下些許火燒雲。
這冬日的傍晚顯得有些蕭瑟,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但很多人,卻再也回不去那個家了。
沈複興與白崇禧的車隊連續駛過幾個哨卡,終於來到了南嶽聖經學校。
剛停下車,沈複興就被一行人攔下,似乎要將他帶走。
“等下,你們是什麼人?”白崇禧心頭一驚,立馬上前攔在沈複興身前,他可是見過韓複榘怎麼在這個世界消失的。
人群後緩緩有人上前,黑色的禮帽被抬起一角,露出陳布雷微笑的臉龐:“總裁有請,放心吧。”
白崇禧想要說話,卻最終還是低頭,輕聲囑咐沈複興:“小心些。”
“嗯!”
沈複興示意李希烈他們跟著白崇禧,自己則隨行上車。
黑色的橋車前後三輛,沈複興坐上中間的後排,陳布雷則坐在他身旁。
汽車緩緩行駛在山路上,蜿蜒、崎嶇,隨著天邊的火燒雲徹底消失,整個車隊也仿佛被黑暗吞噬。
沈複興靠著車門,眼睛看向陳布雷。
對方雖然沒有說話,卻是衝他微微頷首示意無事。
兩人便如此心照不宣地打過招呼。
他們的關係現在十分微妙,陳布雷對沈複興的欣賞不僅僅是軍事上,還有他的那句“救中國”。
沈複興對陳布雷的尊重也不僅僅停留在他替總裁寫的演講稿“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更是對他人品的敬重。
來到一處更隱秘的彆居,四周皆是五六層樓高的參天大樹,若不是幽弱的燈光在冬日的青石板上反射著光芒,怕是很難發現這處要地。
“來吧,總裁已經等你許久了。”
陳布雷笑容依舊,這次南嶽會議,也隻有他與陳果夫隨行,第一處聽說又要換人。
沈複興微微點頭,跟在身後,接受檢查後便進入這處簡陋的彆居。
隻一眼,他就認出了這種雙層的建築與後覆土的半地下室結構,與金陵的美齡宮極為相似,怪不得總裁選了這裡。
穿過居中的玄關,左側便是餐廳,大理石磚響起了沈複興的腳步聲,坐在餐桌旁的總裁緩緩睜開眼:“哦,維安,你來了。”
沈複興頓時心頭一緊,這麵子給太大了,要殺豬放血嗎?
他快步上前:“怎敢勞總裁等候,是維安的不是。”
“坐~坐吧~”總裁伸手示意沈複興坐下,但他臉上的笑容讓沈複興更加小心。
看著素色的三菜一湯外加兩副碗筷,這是要請自己吃飯?
他小心翼翼地半個屁股坐下,雙手放在桌下的雙膝之上,臉上擠出標準的笑容。
總裁這時候端起白開水,隻是一個皺眉,立馬有侍從上來將白開水重新換成35度的。
誰說這喝白開水就是勤儉?
總裁抿了一口:“一路很辛苦吧,先吃飯,邊吃邊說,這些都是家鄉菜,彥及特地運過來的。”
見總裁端起碗筷,沈複興雖然覺得彆扭,但還是接過侍從遞來的白米飯,跟著夾了一塊油燜筍,入口的瞬間就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升起,他似乎想念母親了:
“確實,母親也總喜歡這道菜。”
說完,沈複興便努力扒拉飯菜,舌尖的鹹鮮,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那都是正宗的家鄉味道。
失去了原有的拘謹,沈複興吃飯的模樣像是回到了家裡,與其他人陪總裁吃飯時的模樣,完全不同!
可偏偏是這幅模樣,卻讓總裁有些動容。
眼前的小子與自己的大兒子同歲,可兒子有多少年沒在自己麵前如此這般吃飯了?
五年?十年?二十年?
似乎隻有小時候偶爾見麵時,被夫人抱在懷裡不聽話的臭小子才有這般模樣。
原本到嘴邊的話,變成了:“喜歡吃就多吃點,喝口湯,彆噎著。”
沈複興抬起頭,衝總裁笑了笑,努力咽下了嘴裡的飯菜:“太久沒吃到家鄉菜了,淞滬那會兒,在羅店一天就一個巴掌大的光餅,若不是老天爺下了那場雨,硬得都咽不下去。”
說著,沈複興又挑了些臭冬瓜,眉角全是幸福的喜悅。
可總裁卻有些吃不住勁,一個巴掌大的光餅,一天就一個,還硬邦邦的咽不下去?
此刻,眼前的沈複興是一個替他在淞滬出生入死,在家國危難之際,打出一場場勝利,讓陷入至暗時刻的國家看到一絲曙光的同鄉。
他開始有些恍惚,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起這個年輕人的?
“那個.能不能再來一碗?”
沈複興此時徹底放開,反正等下都要出血,要吃夠本!
侍從有些吃驚地看了看沈複興,又看了看總裁。
“多吃點好。”總裁示意侍從趕緊。
沈複興接過碗,微笑說了聲謝謝,便繼續大口扒拉。
看他這幅模樣,總裁也終於回想起來,是了,就是從那個汪逆開始。
三人成虎,自己雖然還是絕對信任這個年輕人,可心裡對於權利的絕對掌控欲望告訴自己,要平衡,要製衡,要.控製。
“跟我說說,楊家行那會兒,你怎麼想的,炸開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