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曾有許多人想要平山王的性命,一路走到權傾朝野的今日,平山王遇見了數不清的死對頭與敵人,可他們最終都敗在了他的手中,既便如同寧國公這樣的存在,也根本未對他造成多少威脅。
在齊國絕大部分王族的眼中,平山王是一個活著的傳奇,是壓在他們頭頂讓他們根本喘不過氣的山。
而現在,這座山被人用一個字便挪走了。
這巨大反差與荒謬的背後,其實黃金台上所有人對於參天殿聖賢的恐懼與敬畏。
權傾朝野,一把烈火,一抔灰燼。
平山王死去的那一刻,距離齊王很近的聞潮生聽到了一聲極其清脆,極其細微的碎裂聲,從他這個斜切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齊王手中捏碎的酒杯與無比用力的指頭。
他竭力忍耐著內心的情緒,未讓一絲一毫從他的麵容上表露出來。
院長默默地喝了一杯酒。
這杯酒後,黃金台上的眾人將眼神望向了趙王。
事到如今,他想不體麵,也必須體麵了。
玥瑤公主已經明白了自己父親即將麵臨的下場,她想抱住自己的父親,手卻被另外一隻溫暖的手牽住,她淚眼婆娑地回頭一看,正是她的春鳶君叔叔。
二人對視之間,春鳶君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一旁站著。
趙王起身,也端著一杯盛滿了雨水的酒杯,默默行至篝火麵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雨中狼狽無比的趙國眾人,便也與平山王一樣,端著酒杯對著階上聖賢長鞠一躬,接著毫不猶豫地一飲而儘。
於是他也化為烈火,化為了灰燼。
春鳶君捂住了玥瑤公主的嘴,不讓她哭出聲音。
對她來說,這便是極為殘酷之事,數年獨處異鄉,身旁無一人可以說話,好不容易今日等到四國會武,見得自己的親生父親一麵,卻不曾想,這一次的重逢竟是永彆。
淚眼婆娑中,玥瑤記得小時候身體不好,太醫幾乎形影不離,她那在眾人麵前無比威嚴的父親手裡常常攥著糖,每每來看望她時,會坐在她門口的盆鬆旁,像是世上最無恥最溫柔的無賴,編撰著各種各樣的謊言哄她喝藥。
她也永遠記得,自己與父親分離的那天,趙王的眼睛裡充斥的絕望和無法割舍。
去年的深冬,齊國下了一場雪。
平山王給她做了新衣,某天夜裡拂去了她發間的雪花,說有些事情他和趙王都決定不了,讓她不要恨她的父親。
她問平山王何時能與父親再見,那夜平山王隻回了她一句:
“最好永遠不要再見。”
那時,玥瑤不明白平山王這句話的涵義,而今看見這瓢潑大雨中的烈火,她才終於明白了。
待到二人都已成為了天地之間的遊魂,齊王才用力地從這擠滿天地之間的每一寸雨霧中汲取到了一絲難得的空氣,讓自己能夠喘息,他的眸光漸轉,除了趙國那些似乎模糊於雨幕之中的人形,他又看向了鴉雀無聲的陳、燕二國之王,徐徐開口問道:
“今日,恰巧陳國之君與燕國之君也在此,本王便多問一句,四國之約,如今到底還算不算數?”
被齊王忽然一點,重新提起了四國之盟約,讓陳、燕二國的君主似乎都犯了難,陳王最沒有主見,支支吾吾,想要開口,又怕說錯話,與燕王目光交觸之時,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直接選擇了沉默。
無人回應,風雨便愈發蔓延著冷意,那股子要從人毛孔死命鑽入的濕冷刺激著燕、陳二國每一個人的神經,讓他們不住帶著催促的目光看向了燕王與陳王。
二王未第一時間承應,是因為如今這個合約不再隻是一紙空文了。
一旦他們允諾,便意味著開戰,便意味著趙國即將滅亡,平衡了五百餘年的天下大勢將要被重新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