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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齊國到陳國的路很遙遠,也需要走很長時間,雖然聞潮生與阿水騎著一匹好馬,可二人身體情況不容樂觀,由是無法騎著馬一路狂奔,隻能儘量讓馬兒走得平穩些,每日多走些時辰。
好在這匹馬兒似乎頗有靈慧,曉得二人狀況十分糟糕,選的路幾乎都是些平坦的地方,吃飯喝水歇息的時候,會先跪伏在地上,讓聞潮生與阿水從它的背上下來。
二人一馬,從朝露走到斜陽遠去,又從星夜稀疏走到黎明降至。
聞潮生會記得每日去小瀛洲看看,看是否能遇見北海道人,可也正如同當初北海道人告訴聞潮生的那樣,二人的初次相見純屬緣分,北海不會經常出現在小瀛洲中,也從未刻意去培養他,之所以傳他道法,更多是因為覺得聞潮生與道家很有緣分,於是隨手點化了他一下。
他的狀態,阿水的狀態都在變得越來越差,事情仿佛正在往無法回頭的絕境而行。
開始的幾日,阿水尚且能與他說說話,或是聊聊以前的事,儘管阿水認為自己的過去真的很無趣,跟她的人一樣無趣,但她還是很認真地在講。
到了後麵,阿水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一醒也是蜷縮在聞潮生的懷裡,神情茫然地望著遠方。
聞潮生眼中的茫然大約不比阿水更輕更淺,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條路到底還有多遠,一問路人,路人也給不出他一個具體的答案,隻說翻過幾座山,再過幾座城就到了。
後來聞潮生也逐漸眼皮昏沉,他知道自己必須休息了,於是牽著馬到了最近的一座小城洪銅,找了一家客棧安頓。
睡前他仍是不死心地去了一次小瀛洲,但在那裡,依然隻有花香鳥語,而且隨著聞潮生的狀態越來越差,他發現自己進入小瀛洲的過程變得逐漸艱難。
那裡似乎需要有較好的精神狀態才能進入。
休息一夜之後,聞潮生在客棧買了些現熬的肉粥,勉強喂阿水吃下一些之後,他補充了一下自己的物資,然後又帶著阿水與馬離開。
其實洪銅距離王城已經極遠極遠,一路上聞潮生倒也想明白了些事,那些參天殿內的聖賢們此刻大約是因為某些事情無法離開王城,否則他與阿水根本活不到現在。
天人境的修士在天下中是真正的鳳毛麟角,算上些許隱世不出的,估計四國加起來也就百來人,這樣的存在若是折損,對於一方勢力的損失無疑是巨大的,他們殺死那名書院的五境掌殿後,參天殿的那些聖賢必然震怒,便是當下在為即將到來的戰事而做著準備,一旦他們能夠抽出手來,必然會想辦法追殺聞潮生二人,因此留在齊國並非一個好的選擇。
當然,更重要的是,聞潮生想要去陳國再最後碰碰運氣。
北海道人曾經告訴過聞潮生,在佛國彌勒坐化之地,那十萬雪山之中有一株舍利所化的金蓮,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聞潮生當然不認為他有這個能耐與運氣找到那株金蓮,但這個念頭已經成為了支撐他下去的唯一動力。
又或者,聞潮生覺得死在漫天大雪之中也是一種不錯的結局。
跨馬出關,聞潮生與阿水再度啟程,他的身上有齊王給予的令牌,出關自然無人敢攔,自洪洞出關之後,距離陳國最近的纖雲隘還有一千三百裡路,雖是修有官道,但一路上再無補給。
其實自洪銅出來之後,景色壯麗秀美,春意在幾許精致的綠水青山背後蕩漾成為了雲下幅員遼闊的草甸,路旁一條清澈透明的溪水直直拉向了遠方,星月一旦點綴於天穹之上時,這條溪水便會在夜幕中散發星星點點的輝芒,仿佛仙庭遺落在凡間的銀河……但無論路上的景色如何壯觀,都無法留住聞潮生的目光半分,他的時間已經不多,無法在此停留暫賞。
路過鐵峽關時,二人遭遇了一場極大的暴雨,聞潮生恰巧在峽關的一處山腰間尋到了熊洞,裡麵的「原住民」已經搬走,但馬兒似乎對於洞中殘留的熊的味道格外敏感,遲遲不願進來,直至聞潮生收集了附近的一些乾柴,生了火,將熊洞內的氣味烤散了些許,它才總算願意從暴烈的雨中吭哧吭哧地走入了熊洞,跪伏於火堆旁炙烤著身上的雨水。
到後來,它似乎也累了,直接側躺著睡了過去。
劈裡啪啦的密集雨聲在洞外響起,幸是山上植被茂盛,樹木繁豐,縱使暴雨淋漓,卻沒有出現泥石流之類的天災,火堆的溫暖讓昏睡許久的阿水睜開了一條眼縫,她的目光越過了溫暖的煙火去到雨裡,鼻翼間繚繞著淡淡木柴焚燒的味道使她變得恍惚,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她躺在廚房的乾草堆裡,抱著不知從哪裡撿來的野貓,什麼也不想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燒火做飯。
那時的她沒有心事。
這感覺十分不真實……但是很好。
“咱們離陳國還有多遠?”
她的聲音很淺,比洞口傳來的雨聲都淺,聞潮生其實沒有聽太清楚,隻是見她呢喃,也大概明白了她要說什麼,指間輕輕折了一根小枝,扔進了火堆:
“不遠,快到了。”
阿水凝視火焰,忽然艱難地從黑布中伸出了手,拿起了一片草屑,慢慢送入了火堆的邊緣,再看著它漸漸於火中成為灰燼。
“我在王城的那座小院子裡,還留著幾缸酒。”
“出來的時候實在帶不下了,就帶了那把傘。”
聞潮生:
“有把傘也挺好。”
阿水緩緩歎了口氣:
“走之前,應該喝光的。”
聞潮生沉默了會兒,從馬背身上取下了一個水壺,撥開蓋子之後,裡麵傳出了酒香,他遞於阿水鼻翼麵前,後者聞見酒香,渙散的瞳孔出現了零星的精神,她微微張嘴,卻見聞潮生又將酒拿了回去蓋好放回了馬背上。
“給你聞一下,解解癮,傷好了再喝。”
聽見這如此冷漠絕情的話,阿水的眸子一凜。
“可我要死了。”
“那就彆死。”
“……”
她與聞潮生對視了片刻,忽然偏過臉去,閉上了雙眼。
過了一會兒,她再次聞到了酒香,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見聞潮生將酒壺遞到了她的唇前。
“就抿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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