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漆黑的夜色充斥了整條胡同,即便再熟悉這裡的環境,張三爺走在胡同裡也依舊是深一腳淺一腳的。
哪怕有一點點月光他都能踩到熟悉的磚頭或者硬土,可今晚不成。
天太黑了,如潑了墨一般。
突然地,前方出現了一聲咳嗽,好像墨水裡滴進一滴詭異,蕩起了陣陣漣漪。
時間在這一刻如靜止了一樣,張三爺身子僵硬,努力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這一聲咳嗽絕非偶然,定是來者不善。
唰——地一聲,點點火光亮起,是有人引燃了火柴點了一支煙。
“敢問閣下何方神聖。”
張三爺猛地一回頭,來時的方向有稀稀疏疏的聲音,似是腳步聲。
他轉身看向前方的星火,微微眯起眼皮直跳的右眼,神經緊張到了極點。
“可是奉城張三爺?”
這聲音不尖不粗,不厚不薄,聽不出具體年齡,但絕對不是弱者。
因為弱者沒有這麼足的底氣,江湖氣也不會這麼的明顯。
時值深秋,冰城的夜已經很冷,可這會兒張三爺的額頭瞬間崩出細汗。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人家這是打他的埋伏呢。
“江湖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張三爺連自己的是誰都不敢承認嗎?”
前麵星火晃動,是那人用手夾了香煙彈了彈煙灰,冰冷的聲音一陣陣傳來。
“江湖人,江湖老,江湖事,江湖了。”張三爺努力壓製自己顫抖的身子,提起中氣問道:“來者何人。”
“既然沒等錯人就好。”
那人彈飛了手裡的香煙,腳步聲隨即響起,話音剛落,人已經到了近前。
“老黑山周自強等候多時了。”
砰——
張三爺也不是善茬,行走江湖多年,手裡要沒幾分功夫能活到現在?
隻見他斜靠胡同磚牆,抬腳便全力使出一招兔子蹬鷹,眼裡全是搏命的狠勁。
周自強裝嗶不成反被蹬,連連後退,三步間已經露出了破綻。
什麼叫破綻,破綻就是你還沒時間準備應對對方的來招,對方已經出手了。
這個時候,張三爺可顧不上跟他鬥狠,踹開來人的第一時間便是向前跑。
周自強勉力撐起胳膊,擋了對方一肘子,被撞開身形再難反擊。
“你給我回來——”
張三爺身形不慢,可有人比他更快,就在他彈跳起步的時候,有人已經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襖領子。
這一下絕非普通人可以做到,按物理學解釋,力是相互的。
張三爺向前跑,來人揪住他的襖領子向後拽,能將他用力摜在地上,你說這人得多有力氣。
“嗬——”
似乎是沒想到自己會被抓住,更沒想到會以這樣羞恥的姿勢被對方摔在地上,還摔的這麼狠。
有後背從十米高處著地經驗的讀者應該知道,就算沒有磕到後腦勺,這一下也絕對能讓人半天喘不上來氣。
你說十米高玄乎?
可張三爺此時就覺得自己是從十米高的地方落下來的,整整拍在地麵上。
他臉色漲紅,呼吸急促,喘息了好半天都沒上來氣。
這是肺部遭受創傷的明顯表現,缺氧都是次要的,呼吸道都傷到了。
也不知道摔到了哪裡,此時狼狽的張三爺滿眼充血,但能看得見抓他回來的是誰,一個鐵塔般的漢子。
“艸你媽的老畢登!”
覺得丟臉了的周自強使勁踹了他一腳,恨恨道:“你怎麼不跑了?”
不用張三爺回答,他也回答不上來,這會兒有人伺候他。
鐵塔漢子帶來的幾個人手腳麻利地給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張三爺上了手段。
東北封裝糧食所用的麻繩,細細的一根,勒在手腕上像刀子割的一般。
“老六,輕點,彆一下弄死了。”
周自強喘了一口粗氣,攏了攏五五分的雷劈發型,抬起頭看向葛林問道:“你問還是我問?”
“這裡是你的地盤。”
葛林依舊是惜字如金的模樣,站在黑夜裡如泰坦一般嚇人。
“老——老黑山在哪?”
是緩過勁來的張三爺,他能說話以後第一句就想問這個。
還沒等蹲下來的周自強回答,他努力喘息著講道:“我好像沒見過你。”
“嗬嗬——”周自強伸手拍了拍他的嘴巴,挑眉講道:“老黑山你都不知道啊,那你白在道上混了,老黑山在吉城啊。”
“吉城?吉城——”張三爺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強調道:“我不記得在吉城有債啊。”
“你的債不是在吉城欠的。”
周自強冷笑著問道:“席永忠還記得吧,我們是來索命的。”
“你們是——”
張三爺早就猜到了,能這麼苦苦追殺他的隻有那塊他踢到的鐵板了。
“你們在吉城也有勢力……”
這一刻張三爺懊悔不迭,早知道這些人場麵這麼大,打死他也不會下黑手啊。
從席永忠嘴裡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但知道了這個組織有多大。
雖然當時席永忠已經說了,那個叫回收站的體係遍布大江南北。
吹牛誰不會啊,張三爺隻當他怕死了,用這種說法來嚇唬他呢。
要說後悔,張三爺早就後悔了,就在他帶著人結果了席永忠,奉城道上炸鍋了的時候。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人都死了,他得用命來還。
“嘿嘿,不怕告訴你。”
周自強點燃了一根煙,煙霧吐在了張三爺的臉上,滲人地笑著講道:“港城都有,一會我看看你膽兒有多大。”
張三爺肚子一寒,是有人剝開了他的衣服,真要看他的膽兒?
“一人做事一人當,希望兄弟不要為難我的家小。”
他知道今晚在劫難逃,努力鎮定精神講道:“也希望不要為難我朋友。”
“當然,你把我們當什麼人了?”
周自強扯了扯嘴角,不滿地講道:“東家隻說按江湖規矩辦事,你壞了規矩,那自然有規矩來處理你。”
“至於說你的家小,我們並不感興趣,可提前說給你,彆死了纏著我。”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躺在地上的張三爺輕聲講道:“你覺得他們活的了嗎?我們可不在乎你留下的那幾兩碎銀,但你挑的這窮山惡水在乎啊。”
“真是一塊風水寶地啊。”
周自強也不理會睚眥欲裂的張三爺,抬起頭看了看黑漆漆的遠方,連山水都看不見,寶地個屁啊。
“彆跟我說你死的冤枉。”
他站起身,淡淡地講道:“咱們都是江湖客,一腳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你知道你錯哪了嗎?”
“成王敗寇,我願賭服輸。”張三爺倒也坦然,隻是語氣有些蕭索,“就算活不了,我們一家也算團聚了。”
“這輩子該享受的也都享受了,我沒對不起他們。”
啪啪——
周自強給他鼓了鼓掌,讚歎地講道:“說的真好,到底是老江湖。”
“可惜了,你一點人事都不乾。”
他故意揭了對方的短,講道:“彆以為你這麼豪氣你那朋友就會救你。”
“如果你沒鑽進他老婆被窩,你覺得我們能在這山溝溝裡找到你嗎?”
“艸——”也不等張三爺再說,周自強站起身吐了一口唾沫,道:“出來混的沒一個是特麼講義氣的——”
“等等——”
張三爺眼瞅著那鐵塔漢子掏出刀子準備對他動手,努力掙紮著問道:“你們不想知道我是怎麼處理席永忠的嗎?”
“你表現的也沒有那麼淡定嘛。”
二嘎子伸手按住了葛林的胳膊,輕聲說道:“林哥,讓我來吧。”
“都一樣,這個時候囉嗦什麼。”
葛林卻沒在意他的心思,輕輕掙開他的手,蹲下身子用刀抵住了張三爺的肚皮。
“剩下的話等你下去了跟我兄弟席永忠說吧,我不怕你去閻王那告我的狀,記住了,送你上路的是哥薩克葛林。”
“啊——嗚——”
“這瓶紅酒是哪來的?”
十月的最後一個周末,周亞梅回到了鋼城,她會留在這邊一周。
既然她回來了,李學武是沒打算回家住的,哪怕是住招待所呢。
隻是周亞梅給他辦公室打了電話,說晚上要談再生能源處理廠的事。
有正事自然不能回避。
可正事還沒談了,周亞梅便拎著一瓶紅酒質問他酒的來曆。
“什麼哪來的?”李學武疑惑地看著她問道:“你又開始喝酒了?”
“我藏起來的酒哪去了?”
周亞梅根本不理他轉移話題那一茬兒,依舊堅持自己的節奏。
李學武也絕非善茬,依舊雙殺充楞道:“你藏酒了?你藏起來我怎麼知道,是不是棒梗淘氣拿走了?”
“李先生,你在挑戰我的職業素養嗎?”周亞梅挑了挑眉毛,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謊的時候會很正經。”
“合著你的意思平時我都不正經唄——”李學武再一次打岔道:“棒梗那小子哪去了?”
“你不想說就算了——”
周亞梅拎在手裡的紅酒歪了歪,看著他講道:“反正你全都告訴我了。”
“……”李學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著她走上樓梯的背影強調道:“我真不知道誰拿了你的酒,不會是你記錯了吧?你把酒藏在哪了?”
“上次穿我的睡衣,這次又喝我的酒。”周亞梅停下腳步回過身,看著他說道:“拜托你也尊重一下我,如果她真的喜歡這裡,客房留給她就好了。”
說完也不理會要繼續解釋的李學武,轉身上樓去了。
棒梗聽見動靜從房間裡探出頭來四下裡瞅了瞅,見隻有武叔在,有些沉默地攤了攤手,道:“我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男人嘛,怎麼能互相背叛。”李學武笑了笑,誇他道:“夠義氣。”
“可是……我剛剛聽見了……”棒梗遲疑地看著他說道:“你不太講究啊,武叔。”
“這不是江湖救急嘛。”
李學武知道他說的是剛剛自己將過錯賴在他身上的那句話。
“武叔什麼時候坑過你,就算我這麼說你周老師也不會相信的。”
“武叔……”棒梗語氣依舊遲疑地看著他說道:“你跟我說去營城會很有意思的……”
“……”李學武也是無語了,今天這一個個的都怎麼了?
周亞梅回來了,晚飯自然不會是從飯店訂了,棒梗也很有這方麵的覺悟。
李學武坐在沙發上看著廚房裡的周亞梅,以及幫助的狗腿子棒梗。
那條狗腿子以前是他的,現在被周亞梅不戰而屈人之兵給拿走了。
哎——早知道不該買那瓶紅酒來充數的,這不是畫蛇添足了嘛。
周亞梅真要問起就說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麼,現在這不是不打自招了嘛。
“聽說你又準備寫書了?”飯桌上,周亞梅語氣隨意地問道:“是關於哪方麵的?”
“治安管理。”李學武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也是隨意地回答道:“有了一些想法,先寫出來看看再說。”
“你現在應該規劃你的寫作了。”
周亞梅語氣淡淡地提醒道:“以你現在的工作崗位和影響力,再有新作品會被放大觀察的。”
“就是隨便寫寫,還沒決定發表呢。”李學武一邊吃著一邊講道:“即便現在發表也沒什麼,我不是還兼著衛戍區的工作嘛,放在那邊的出版社好了。”
“可你終究是在集團工作。”
周亞梅抬起頭,看著他講道:“這一點騙不了彆人,他們一定會看你的書,想要從中了解你在想什麼。”
“這也是乾部為啥不喜歡寫書的原因了,容易被人琢磨。”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說道:“下來我會好好想想的。”
“順便也想想處理廠的事。”
周亞梅吃了一口米飯,道:“到底是從京城招人,還是從本地招人。”
“這還用問?當然是用本地人。”李學武毫不遲疑地講道:“在哪裡開廠就用哪裡的人,成本能控製一大截。”
“管理架構怎麼辦?”周亞梅提醒他道:“現在處理廠都還是回收站調過去的人在管理,以後呢?”
“以後回收站的廠子多了,都從京城派人過去做管理?”
李學武吃的快,放下筷子講道:“做管理不能以地域和出身來限製人才的成長,千裡馬常有,伯樂不常有。”
“你應該知道我在顧忌什麼。”周亞梅抬起頭看著他強調道:“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不是你說往哪飛他們就會往哪飛,到時候亂了怎麼辦?”
“怕亂就不做事了?”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道:“如果都這麼想,那回收站也出不了胡同了。”
“可這畢竟是工廠。”周亞梅強調道:“這是回收站第一次落地經營。”
“不,這不是第一次。”
李學武自信地看著她講道:“第一次是在我們西院,北庫房就是工廠。”
“你覺得此時的回收站能承受得起這種風險?”
周亞梅長出了一口氣,放下筷子講道:“我怕到時候鞭長莫及。”
“能出什麼亂子——”
李學武站起身,走到廚台邊上用暖瓶倒了杯熱水,端著走回來講道:“真亂了也不會是人的原因,而是製度不規範。”
“要不,讓趙德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