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真會開玩笑。”
瓦西金絕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笑嗬嗬地打量著李學武,道:“您似乎知道我要來見您?”
“有兩隻小鳥走失了,恰巧被我撿到,我也是聽他們說的。”
李學武端起茶杯,淡淡地講道:“哦,對了,不知道您的公司有沒有丟鳥。”
“謝謝,我沒聽說有這種事。”
瓦西金咬了咬後槽牙,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不過李先生如果嫌麻煩,可以把那兩隻小鳥交給我,我來幫您送還給失主。”
“這樣不好吧——”李學武活脫脫像個渣女,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大衛說道:“我已經準備將那兩隻小鳥交給史塔西的同誌來辦此事了。”
大衛的眉頭瞬間皺起,深深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這才扭過頭去,給自己點了一支香煙。
他接到的命令是禮送這位李先生出萊比錫境地,上麵可沒讓他調查這個案子。
不用懷疑東德的管理組織工作習慣,他們也講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隻要這個打著喀山冶金總公司旗號的瓦西金不表明身份,沒有動手,他就不會出手。
甚至他就站在這裡,沒有插一句話,他太懂引火燒身這個成語的意義了。
坐著的這兩個都不是什麼好鳥,禍水東引都躲不及,還能自討苦吃?
唯一的變數就是安娜,就是他都搞不懂安娜跑來找這個李先生到底是因為什麼。
他沒接到上麵的協助通知,更沒收到來自總部的消息,是否針對李先生展開調查。
這個時候他應該去找安娜談一談,可他走不開,又不能交代手底下人去做這兩件事。
所以,他隻能在這乾耗著。
要麼李先生主動同對方妥協,要麼瓦西金主動退走,沒有直接動手的第三種可能。
“那多麻煩。”瓦西金眯了眯眼睛,道:“我們公司朋友很多,找人可是很方便的。”
“那真是太好了——”
李學武的表現就差給對方鼓掌了,他身子前傾,看著瓦西金的眼睛講道:“我有個朋友走丟了,您能幫我找一下嗎?”
“她叫尤利婭。”他也不等對方是否答應,徑直講道:“一名來自烏克蘭的德累斯頓工業大學的女大學生,法語很好,長得也很漂亮。”
就在對方眼睛眯成一條線的時候,李學武又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道:“就是腦子有點不好使。”
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站在一旁的大衛見瓦西金驟然睜開眼睛,突然感覺有一股殺氣彌漫開來。
“那是我很好的朋友,是我來東德交往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李學武繼續加磅,絲毫不畏懼對方的凝視,深情地講道:“如果你能幫我找到她那就太好了。”
“李先生對待友誼的真摯感情實在是令我感動,不過我不太善於找姑娘。”
瓦西金淡淡地講道:“就像您說的那樣,她們的腦子有的時候不太靈光,總會走錯路,做錯事。”
“當然了,倒也不一定是她們的錯。”他歪了歪腦袋,看著李學武講道:“可能是結交了不好的朋友,或者有壞人在害她們,您說是吧李先生。”
“您說的太對了,我無比的讚成——”
李學武拍了拍巴掌,微微搖頭感慨道:“女孩子最怕什麼?當然最怕交錯了朋友。”
“唉——有的時候我真為她們惋惜和不值,交錯了朋友就等於走錯了路嘛,死了都沒人知道。”
“看來李先生的這位朋友也是如此了。”瓦西金疊起右腿,靠在了椅背上,淡淡地講道:“所以我才說不用找,也找不回來了,是吧?”
“誰知道呢——”李學武扭頭看向大衛問道:“不知道史塔西有沒有這方麵的資源和能力,隻要貴方幫我找到尤利婭,我願酬謝1萬德國馬克。”
大衛·施特勞爾抽了一口香煙,並不接他的話茬,對於李學武拉他下水的意圖沒有任何興趣。
至於說什麼找朋友,還什麼德累斯頓工業大學的女大學生,難道欺負他不看新聞的嗎?
那個案子處處都透露著詭異,再聯想到此前掌握的消息和證據,凶手是誰還用調查嗎?
再說了,瓦西金已經坐在這裡了,雙方的刀光劍影都快砸到他臉上,他傻了,接這個話茬。
不知道,沒見過,彆問我。
“看來我是找不到這個姑娘了。”
李學武見大衛看都不看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真是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她那麼可愛。”
“看得出來,李先生重情重義,更有實力。”
瓦西金給自己點了一支香煙,淡淡地講道:“我這裡有個買賣,不知道李先生感不感興趣。”
他吸了一口煙,側了側身子介紹道:“朋友有一處汽車製造廠準備出手,想找個合適的買家。”
“哦,汽車製造廠,就在東德嗎?”
李學武眉毛一挑,看著他問道:“如果是在東德的話,可以出手的私營汽車製造廠可不多啊。”
他笑著問道:“您說的這家汽車製造廠該不會是KKF汽車吧?您的朋友叫弗裡茨·弗萊舍?”
“哦?您也認識弗裡茨·弗萊舍?”瓦西金故作驚訝地彈了彈煙灰,道:“沒錯,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他最近遭遇了一些困難,所以委托我。”
他攤了攤雙手,抿著嘴角做了一個就是如此的表情。
“如果您願意,兩千萬的價格便宜給你了。”
“啊——這還真是個便宜價!”
李學武似乎不懂行一般地感慨道:“一座生產設施完整的汽車製造廠,還有自己的營銷渠道。”
他轉頭看向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的大衛講道:“更重要的是這家車企可有東德的私營執照啊。”
大衛轉過頭,看向車廂的一頭,是安娜拎著飯盒回來了,或許感受到了車廂內的緊張氣氛,她皺著眉頭打開了腰間的槍套。
“安娜——”他有些緊張地伸出手掌按了按,隨即瞅了兩人一眼便迎了上去。
必須給安娜解釋清楚,否則這瘋婆子敢過來就給瓦西金上銬子,到時候真是甩不清楚了。
李學武卻是沒有在意他們的互動,而是敲了敲麵前的桌子,笑著說道:“就衝這個條件,彆說兩千萬馬克,就是四千萬也不多。”
“看來李先生真的很懂業務。”
瓦西金皮笑肉不笑地讚道:“如果您真的這麼想,那這個買賣或許真能成呢。”
“當然,我當然這麼想。”
李學武雙手一攤,道:“我們來東德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技術,為了工業發展。”
“隻要工廠沒問題,隻要手續沒問題,我這裡沒有任何問題,錢更不是問題。”
“李先生真是個爽快人啊!”
瓦西金笑眯眯地看著他講道:“那這幢生意咱們就算談成了?我回去可就要準備了。”
“沒問題,隻要弗裡茨·弗萊舍先生來格拉或者東柏林找我,立馬就能簽約付款。”
李學武一擺手,豪氣地講道:“當然,我也不會讓您白幫忙的,給您1%的介紹費和辛苦費。”
“那可真是太感謝您了。”
瓦西金冷笑道:“全東德的人都在宣揚東大的慷慨,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對待朋友我們一向如此。”
李學武笑容足夠甜,似乎沒看出對方眼底的冷厲,直言道:“有句歌詞是這麼唱的,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我們有獵槍。”
他用手比劃了一個開槍的動作,笑嗬嗬地示意對麵的瓦西金道:“啪——就像這樣。”
瓦西金舔了舔牙齒,有種被戲謔的嘲弄感,他還真是第一次遇見知道自己身份卻這麼有恃無恐的角色,難道對方不怕死嗎?
“就算看在1%辛苦費的麵子上,我也得跟你交朋友了。”他笑嗬嗬地講道:“您說呢?”
“我一直都在說啊——”
李學武把手按在了桌板上,看著他講道:“要不您也說一說,這麼辛苦來找我,該不會隻是想幫我找小鳥的主人,或者介紹生意給我吧?”
“幫朋友做事嘛,怎麼能怕辛苦。”瓦西金抽了一口煙,講道:“李先生重情重義,我也不是薄情之人。”
“弗裡茨·弗萊舍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所以委托我全權處理他工廠一事。”
他就這麼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講道:“您可以把錢直接給我,我再轉給他。”
“啊——有很重要的事?”
李學武沒接他的話茬,而是挑眉問道:“難道傳言是真的?”
就在瓦西金皺眉的時候,他又繼續講道:“我可是有聽說弗裡茨·弗萊舍先生在監獄裡死了。”
一同走過來的大衛和安娜齊齊皺眉,不過很顯然大衛更加成熟,一把拉住了要說話的安娜。
安娜當然不允許這兩個混搭湊在一起講東德的壞話,尤其是這種壞話。
汙蔑,這比汙蔑還嚴重,可以說得上是侮辱了。
“我不知道李先生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消息。”瓦西金淡淡地講道:“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弗裡茨·弗萊舍活的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李學武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笑著講道:“我有個朋友跟弗裡茨·弗萊舍的愛人是好朋友。”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繼續講道:“消息是她告訴我的,弗裡茨·弗萊舍的愛人已經向東德方麵提交了財產繼承申請,我還以為他真死了呢。”
“不過沒關係——”
就在瓦西金準備開口的時候,他又故作安慰地講道:“隻要弗裡茨·弗萊舍先生現身,這種謠言便不攻自破了。”
“相信弗裡茨·弗萊舍的愛人也是聯係不上他,這才做出這樣的決策。”
“我十分理解這種做法。”
瓦西金眯起眼睛,看著李學武講道:“我更想見一見弗裡茨夫人,想當麵向她解釋。”
“可以,當然可以。”李學武點了點頭,放下手裡的茶杯講道:“我那位朋友講,弗裡茨夫人和她的孩子們就在港城,您隨時都可以去見她。”
“港城?”瓦西金盯著李學武的眼睛道:“看來李先生對弗裡茨夫人的行蹤了如指掌啊。”
“嗨——”李學武沒太在意地回道:“都是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的,我哪裡認識弗裡茨夫人。”
“我們企業想收購KKF工廠,突然沒了弗裡茨先生的消息,便找了這位朋友。”
他好像很坦誠地解釋道:“她給我說弗裡茨夫人會出麵拿到工廠,然後轉賣給我們。”
“現在您帶來了弗裡茨先生還活著的喜訊,相信這件事一定會皆大歡喜的。”
李學武坐直了身子,反過來盯著對方的眼睛,道:“隻要弗裡茨先生現身,一切的誤會就都解除了。”
“弗裡茨先生會在合適的時間現身的。”
瓦西金不耐地彆過頭,瞪了站在一旁像是木樁子的兩人,淡淡地講道:“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你——”
“抱歉,這恐怕不行——”
安娜剛想說話,卻被大衛搶了先,他真怕安娜罵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即便是剛剛安娜已經答應他不會做衝動的事,但他可不敢保證。
安娜真在這出了什麼事,他沒法跟上麵交代,更沒法跟安娜的背景關係交代。
所以他頂在了前麵,第一次正式麵對瓦西金,言辭稍顯溫和地提醒道:“我們在執行公務。”
“李先生,咱們有很多話可以談,隻是今天時間不對。”瓦西金放在桌板上的手攤了攤,道:“我們可以做朋友的,我十分欣賞您的能力。”
“如果您願意將那兩隻走失的小鳥交給我,並且通過我的渠道購買KKF工廠。”
他手指點了點桌板,道:“我可以保證您在東德的旅程絕對不虛此行。”
“來自喀嚓冶金總公司的保證嗎?”
李學武嘴角上演,瞅了安娜一眼,身子前傾,對視瓦西金的眼睛講道:“如果我說不呢?”
“我對您的選擇表示遺憾。”
瓦西金抿了抿嘴角,站起身說道:“不過我相信您會改變主意的,等您的電話。”
他將一張名片擺在了小桌板上,轉身也不看瞪眼睛的安娜,瀟灑地離開了。
安娜一直盯著對方走出車廂門,這才回頭看向李學武,卻見他將剛剛瓦西金留下的名片丟在了垃圾托盤裡,表情更是不屑一顧,蔑視不加掩飾。
“如果能談……”大衛見他此舉,忍不住想要勸一句,不過剩下的話被安娜瞪了回去。
“你一定沒參加過談判工作。”
李學武此時也在看著他,態度和煦地講道:“談判不是最終目的,談判隻是一種手段,謀求雙方共同底線的一種手段。”
他收回目光,點了點小桌板,並沒有去看小桌板下麵的托盤,道:“他來找我也是一種手段,我拒絕他,甚至給他一巴掌,也是一種手段。”
安娜和大衛的眉頭就沒舒展開過,隻是這會兒兩人的目光裡更顯困惑。
李學武的話他們隻聽懂了表麵意思,至於他想表達什麼,真不清楚。
“很難理解嗎?”李學武沒聽見兩人的回應,又看向了兩人,道:“鄰居家的狗衝你亂叫,你是選擇喂它吃肉討好它,還是一棒子揍老實它?”
安娜和大衛似乎懂了,不過沒有回答,李學武也不需要他們的回答。
“我選擇喂它肉,但也得揍它。”李學武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講道:“給它吃肉,因為它始終是一條狗,揍它,是為了讓它知道誰喂它的肉。”
“您還是會妥協的,對吧?”
大衛坐在了他的對麵,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講道:“您可以安全地回國,但貴方在東德購買的技術和設備需要一個保障。”
“就像您說的這樣——”
他點了點桌麵,強調道:“為了不讓那條狗亂叫,不影響你們的大局,對吧?”
“施特勞爾先生,您很睿智。”李學武讚了他道:“相信您一定會在史塔西有所成就的。”
“謝謝,還是談談您的事吧。”
大衛對他的讚揚毫不關心,他隻擔心李學武會不會在他的地盤上掄起打狗棒。
“我想您應該有所準備。”他盯著李學武的眼睛問道:“那我能知道您打算怎麼揍這條狗嗎?”
看東德未來如何處理與蘇聯的關係,又是如何兩麵三刀當牆頭草的行為就知道,蘇聯從未征服過德國,隻不過德國人更願意反思和向前看。
同樣是二戰的罪孽,有些國家表現的就很差勁了,不僅沒學會反思,還想死灰複燃。
李學武覺得這種狗一樣的東西該揍就得揍,喂肉就沒必要了,因為養不熟,喂屎就可以了。
“您是想問我打算在哪訓這條狗?”李學武好笑地道破了大衛的小心思,卻故意逗他,反問道:“您希望我在哪裡訓狗?”
“要不,去德累斯頓怎麼樣?”
他轉頭看向一旁站著的安娜,道:“我對德累斯頓很熟啊,相信在那訓狗它們更知道疼呢。”
這個時候大衛真不敢接話了,因為他知道接下來李學武該承受來自安娜的怒火了。
他祈禱火車快點開,儘快送這個麻煩精出萊比錫地區,那樣再發生什麼事就跟他沒關係了。
可惜了,事與願違。
安娜剛想訓斥李學武,卻沒來由地一陣頭暈,直接癱倒在了李學武的座位上。
她努力呼吸著,知道自己中毒了,想要保持清醒,可眼神愈加的渙散。
對麵的大衛倒是足夠警覺,可惜也為時已晚。
咣當——噗咚——
車廂裡接二連三傳來倒地的聲音,有人打翻了正在的飯盒,飯菜撒了一地。
更有人想要反抗,可憐手槍都沒拔出來,便已經沒了力氣。
“跑……”大衛在失去語言能力前給李學武做了最後的提醒。
跑?往哪裡跑?
大冷天,還是大半夜的,讓他從火車上跳下去?彆鬨了,不摔死也得凍死啊。
李學武看著車廂裡陸續倒地的同伴,給自己扣上了防毒麵罩,抱著胳膊等在原地。
他相信,對方一定回來收屍的。
不一定全是飯菜裡的藥,也有車廂一頭飄過來的毒氣,能暈倒一車人的毒氣不要太好選。
李學武當然聞不見無色無味的毒氣,但他有足夠高的警覺,當瓦西金離開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