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的大名,張岱自是如雷貫耳,聽其介紹自己的身份的時候他還挺驚喜,可是很快便被那一句“抬頭望見北鬥星”搞不會了。
“這、高三十五過譽了,你既與王大等人是相知良友,我也喜於結識時流俊彥。前事安排不周,累你也遭係州府多時,實在是抱歉。”
他也不清楚眼下高適是個怎樣的人生狀態,為免與自己腦海中一些記憶混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隻如初見一般對其笑語說道。
“六郎當真儒雅端莊,翩翩公子、風采如神。某幸能與事,更有幸結識六郎,何謂連累!”
高適又連忙欠身說道,態度熱情的讓張岱都有些受不了。
王昌齡等人也察覺到高適似乎太過殷勤了,哪怕心內對張岱再怎麼仰慕,但畢竟隻是初見,態度過於熱情也未必就會留下什麼好印象。
“某等前與六郎分彆,便遊曆於梁宋之間,因多有窺問鄉人家中圈廄的舉動,遭到鄉人戒備懷疑。幸與高三十五相逢宋州,得其為向導走訪介紹,鄉人們才放下戒備,願受助濟。”
講到這裡的時候,王昌齡等人也是一臉的自豪:“梁宋之間牛疫漸興,幸在施藥及時,保全耕牛數千頭,來日疫情轉緩,便是幾千家的生計!”
旁邊也有同年感歎道:“今年冬集銓選,若能選中得仕梁宋之間,來年親自督導鄉人耕作,則更美哉!”
凡人皆有道德感與事業心,如果說之前的河南於這些人而言也是無甚特殊的天下一隅,或因聞災情而心生憐憫,但在入境遊曆一番、又實實在在幫助到鄉人之後,這片地方對他們而言就有了非凡的意義。
“朝廷遣裴使君前來河南整肅人事、黜陟官吏,舉賢黜庸。某等於此境內奔走遊曆,人事鄉情多有見聞,來日歸都將此進於嚴座主,必也能得優先拔擢!”
張岱也笑語說道,宋州那裡他倒是沒有親自去過,但此番所行經的州縣,可以說在人事方麵都不是儘善儘美的,甚至是各有各的缺點。
汴州這裡問題無疑是最大的,刺史源複任性妄為、所做多不能切時弊,以致州事糜爛。而其下屬群徒則趁刺史誌大才疏、懶察細務而大肆的欺上瞞下、中飽私囊,使得汴州百姓苦受天災人禍的雙重傷害。
如今裴伷先在州徹查,發惡追贓,汴州官場也是經曆了一場大地震,必然要來一場大換血。
至於其他州縣,同樣也問題不小。曹州刺史李道邃屬於躺平式的官員,在州內也全無作為,雖然曹州本身府庫空竭,不如其他州縣好歹還有一定的征聚條件,但李道邃救災不積極也加劇了災情的蔓延。
魏州的宇文融那就太積極了,重開王莽河的計劃屬於把人往死裡救。
哪怕風調雨順的大豐之年,這樣浩大艱巨的工程都不好弄,他要在府庫空竭、人儘疲敝的災情背景下搞這個,那是絕無成功的可能。
即便不考慮今年還要繼續的災疫,單單下半年王君還要在河西拉一坨大的,朝廷也不可能支持宇文融進行如此龐大計劃。
眼下張岱也隻希望汴州這裡的人事打擊能讓宇文融收斂些,基於現實縮小一下這工役計劃,改善一下境內和周邊的排澇泄洪條件就好了。
想到這一點,他也不由得暗歎一聲。他相較時流也不過是多了幾分先見之明罷了,結果一天天的用心思簡直比宰相還操心,甚至偶爾還得幫皇帝協調一下家庭關係。
眼下朝廷還未明確劃分十五道監察區,否則高低得感歎一句,大唐這三府十五道,都在我張六郎肩上扛著啊,大明小閣老都沒我肩上擔子重!
高適在一旁聽著眾人討論這個話題,眼神中充滿了羨慕和向往。
如今的他一名不文、白身一個,甚至因為災情的影響,家中土地都歉收、難以果腹,聽到這些年齡與自己仿佛、甚至還更小的人已經開始探討銓選出仕、臨民宣政的話題,心裡越發的不是滋味。
張岱見高適在一旁頗受冷落,於是便笑語問他道:“高三十五如今在州所治何事?此番出遊像是擾事不輕吧,若有疾困,直言即可。”
高適聽到這話後,鼻頭頓時一酸,連忙又站起身來說道:“某今寄居梁宋、耕樵謀生而已。某鄉本洛陽,舊者西遊長安,不意先父客死廣陵,為了遷歸先塋,不得已典宅為資,除服之後桑梓已無,不得已投奔他鄉……”
張岱隨口一問,不想卻問出這樣一個苦難身世,自是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又說道:“人生在世禍福難測,一時的順逆起伏不足定論長久。但使堅韌不拔、奮勇向上,終會否極泰來、天人相助!”
高適自然不知張岱說的正是他日後的真實際遇,還道張岱隻是在單純的安慰他,於是又連忙垂首道:“多謝六郎激勵,某一定奉此為銘、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