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揚言笑晏晏:“叔你說,侄兒聽著!”
“你說叔來荊州乾嘛來了?”
“玩?”
“出使!”
“哦,出使。”
“叔既然來出使,完事就回去了。那出使之外的一切,就都和族叔沒關係了。族叔給你打個比方,比方說,現在有個人,冒充咱們琅琊王氏。族叔先問你,你要是發現了這麼個人,你咋辦?”
王揚乖巧道:“我聽族叔的,族叔說咋辦,就咋辦!”
王揖一揮羽扇:“族叔不辦。”
“不辦?”
“不辦!你想啊,族叔如果要把這個人指出來,得查吧,得舉證吧,得再三確認吧?要是人家是琅琊王氏,族叔弄錯了,那就是打了族叔自己的臉。要是他不是琅琊王氏,那就是打了巴東王和荊州眾士族學子的臉。
還有,這琅琊王氏可不是一般人能冒充得了的。就比方說讓你冒充,你能冒充得了嗎?”
王揖盯著王揚。
王揚一臉為難道:“這怎麼冒充......”
王揖羽扇一拍大腿:
“是啊!這根本沒法冒充!但如果有人能冒充,這背後總有玄妙不解的地方吧?吾生有涯而知無涯,對於不解的事,族叔一慣是保持敬畏心的。就算不說敬畏心,也不說打臉的事,就說族叔把這個人揪出來了!咋的,朝廷能給族叔嘉獎?還是說族裡能給族叔送點產業以示感謝?”
王揖搖扇,悠悠道:
“《列子》中說‘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孔子家語》中說‘無多事,多事多患’,叔隻管自己這攤事兒,其餘的都不關心。侄兒你也跟叔學,旁的不要理,隻管陪叔好好玩就是了。”
王揚頓時一臉輕鬆:
“叔高見啊!叔要是這麼說,那侄兒肯定陪叔好好玩!一定得玩好!”
王揖笑道:“那當然,要玩就得玩好,不然不如不玩。”
“那族叔我就先下車了,明日再陪族叔玩好。”
“誒?劉寅不是得罪過你嗎?不跟族叔去宣旨,出出氣?”
王揚搖頭笑道:“不去了。”
王揖好奇問:“為什麼?”
“人生幾件俗事,揚不與焉。”
王揖很感興趣:“哪些俗事,說說看。”
“腰有十文,必振衣作響;
若遇升遷,唯恐人不知;
見人微過,沾沾自喜而指示;
舊敵落魄,專程趕赴以嘲弄。”
王揖眉開撫掌:“賢侄真是個妙人呀!”
王揚眼笑拱手:“族叔也是妙不可言啊!”
兩人相視大笑。
“對了,今晚戌時,我在香雪樓設宴,請你和仲通。荊州城就咱們三個琅琊王氏,不得好好聚聚?”
“好啊!族叔盛情相邀,那小侄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歡然相彆。
王揚下車後,望著王揖牛車的背影,笑容一點點消失。
一個青衫女郎從街角牽馬走出,觀察了一下四周,走到王揚身邊,輕聲道:
“公子。”
“小珊!你怎麼在這兒?”
“我......”
陳青珊實在擔心王揚,在王揚跟王府侍衛走後,坐立不安,便到王府外麵等。等到王揚出了王府,上了王揖的車,陳青珊不知道情況,不敢貿然上前,便一路跟隨至此。
陳青珊沒有解釋,而是問道:
“你沒事吧?”
“沒事啊。”
陳青珊神色凝重:“你臉色不好。”
王揚一怔,失笑道:“你看出來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
王揚喃喃道:“兩隻老虎,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
陳青珊:???
“走,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臨江貨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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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詩經》雲駕言出遊,以寫我憂。”《楚辭》曰“悲時俗之迫阨兮,願輕舉而遠遊”。自有山水,便有冶遊。但真正脫離於行旅、以欣賞風光為主要目的、由少數行為到普遍出現的現代意義上的“旅遊”,其實開始於魏晉南北朝時期。像地誌、地記這種地理類的著作(比如《水經注》)也是從這個時段開始大量湧現的。
故而《文心雕龍》中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宋指的就是劉宋,意思是從劉宋初年開始,寫老子莊子的玄言詩漸衰,而山水詩漸漸興起。中|國是詩的國度,詩藝源遠流長。但直到南北朝時期,才出現“山水詩”這個門類(包括‘山水’一詞入詩,也是到了這個時期才普遍出現的,pS,‘旅遊’一詞也起於這個時段),而山水畫也是起於晉宋之間。
山水的“被發現”是一個既向外又向內的過程,向外很好理解,用宗白華的說法,叫“向外發現了自然”(《美學散步》)向內則是一種美學和文學意義上的雙重自覺,或者說是“人的自覺”(李澤厚語,見《美的曆程》。)
所以魏南北朝時期是一個“自覺”的時代。
而王揖這種旅行愛好者,還有本章開篇中他的那番“山水論”,就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產生的,帶有那個時代的鮮明印記。當然,王揖的山水論是我按照當時士大夫的精神向度與思想旨趣寫的,幾個重要的點比如“臥遊”、“澄懷觀道”、“山水以形媚道”等等,都是當時文化圈中流行的思考方式與價值麵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