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第二件事,就是木材生意是什麼殺人刀子。”王揚略微吸了口氣,神情極是費解,“我不知道你是有意曲解還是無心誤解,我之前說得很明白,我們要的是優質的、上等的良木,那都是供給富戶豪家的,所以才能賣上好價錢,我的萬山貨棧和你們汶陽部才有得賺!什麼是良木?林中有良木,譬如軍中有良將!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你當漫山遍野砍柴呢!”
王揚說到此處突然收聲,仿佛想起什麼似的,倏地轉向郭紹,神色懷疑道:
“不對呀!你要是像幾位酋長(當時對部族首領的稱呼,與君長相近)那樣不熟悉木材買賣,那你誤解也正常。可你之前說‘主動請漢人入蠻辨木’,又說‘漢人借訪木之名,來遊山川’,你都能說出‘辨木’、‘訪木’的話,這說明你很懂木材生意啊!那你本身就是知道我是讓你們是挑好木賣而不是把林子砍光!你明知如此還說什麼猛虎失其林、山形暴露的話,你這不是故意挑撥嗎?!”
王揚眉宇間現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怒意!
眾蠻目光齊刷刷地轉向郭紹,眼神或審視或警惕。
郭紹有點慌了,馬上道:
“你不要胡說!什麼很懂木材生意?辨木訪木隻是兩個詞而已!有什麼稀奇——”
“所以你不懂?”王揚盯著郭紹問。
“我——”
郭紹剛想說我不懂,但立即意識到不對,“我”字才出口便刹住。
達達木沉聲道:“到底懂不懂?”
郭紹之前都被王揚說冒汗了,現在身上則升起一股寒意。
辨木訪木不過是他的經驗之言,以他曾經的身份,知道這兩個詞有什麼稀奇?現在讓這小子一說,仿佛他對木材生意了解有多深一樣!
如果說他在勒瑪做不做得正妻的事上被駁倒,那最多就是被人看輕一些,覺得他見識少,眼界窄而已。但現在來了這麼一場,那可就變成彆有用心了!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王揚先前那幾句關於他出身的發問,還有說他不願歸附的誅心之言,此刻都成了他用心險惡的印證!
原來那兩處伏筆是應在這兒......環環相扣,好深的心機......
特彆是栽給他這個懂木材貿易的名頭,承認他不懂,那就更加佐證了王揚之前說他見識少的話,不懂還胡亂建言,說出來的話自然輕如鴻毛,誰會當真?承認他懂,那便正好坐實了明知實情卻危言聳聽,故意挑撥的罪名!
最陰的還是給他提前安上彆有用心的名頭,那懂與不懂就都成了誅心之言,根本沒法證實!因為隻要是不懂那完全可能是故意裝出來的!
此人出口為雲,覆舌成雨,言如鉤棘,心似九曲,幾番話間便能翻轉形勢、布下殺局,簡直可怖......
郭紹一邊梳理王揚言語中的陷阱,一邊急思周全的反駁之語。眾蠻這邊見郭紹應答不出,疑心更起。郭紹也知道時間不等人,可王揚話中陷阱太密,是層層設伏,前後呼應。他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理出幾條頭緒已經很難得了!現在讓他立時找出王揚的漏洞反攻,實在是辦不到。並且有了方才論勒瑪一事的前車之鑒,郭紹又不敢像之前那樣脫口辯解,擔心又在不知不覺間落入王揚的圈套中......
不要亂。
越在這種時候越要冷靜。
正當郭紹穩住心神,試圖從王揚的語言圍城中尋出突破口時,王揚不鹹不淡地一句話直接讓他破了防:
“好好編,編得周全點,等編周全了再開口。”
操!
這小子是真陰啊!再想下去說什麼都成編的了!
“卑鄙!這是誣陷!栽贓!因為我指出了他的絕戶計,所以他故意——”
啪!
王揚折扇一掃,茶碗落地而翻!
“絕戶計?你如此了解木材貿易,明知隻需砍上等好木便可,所以需辨木,需訪木!你居然還說是絕戶計?到底誰在誣陷?誰在栽贓?!我堂堂天使,琅琊王氏,懷赤誠之心,攜厚禮而來!之前看在各位酋長的麵子上,又念你久居深山,智識淺薄,才細細與你分說。如今關節剖明,事實俱在,你居然還敢指鹿為馬,誣鳳為鴞!是誰指使你的?!真當我非開汶陽這條蠻路不可嗎?!”
汶陽這條蠻路......
眾蠻心中各自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