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月聽出王揚話中留有餘地,也沒說什麼,反正到時自然有辦法讓他兌現,所以隻是微笑道:
“那就好。先請王公子贈詩吧。”
王揚一愣:
“呃,你不是說不要了嗎?”
寶月嬌顏驟冷,黑瞳凝霜:
“彆人要得,我要不得?”
王揚:???
誰要得了???
算了,小事一樁,沒必要爭,權當贈品了。
王揚笑道:
“豈敢豈敢,蕭娘子風采卓絕,正該有當有詩文相襯。那我做一首《贈蕭娘子》,奉上一哂,還請蕭娘子暫斂霜雪容,且聽風月誦。”(風月此時還是雅詞,無輕佻意)
寶月臉色依舊冷冰冰冰,無動於衷。
她是真有些生氣了,本來一心想幫王揚,結果這家夥對自己又是防範又是小氣,連首詩都吝於送她,所以就是傳說中的區彆對待嗎......
王揚剛作沉吟,寶月便道:
“久聞王公子有七步之才,樂家山墅中做曲水聯句,更是應聲而就,滿座稱絕。怎麼到了我這兒,文思便這般艱澀了?想來是少了真心實意,既如此,不作也罷——”
王揚:我特麼想了有三秒鐘嗎???
算了,求人辦事兒,忍了。
王揚心念飛轉,見寶月玉容冷寂,寒梅綴雪,瞬間有了詩思,打斷寶月,吟道:
“一片冰霜凝玉魂——”
寶月冷笑:
“我有那麼冷嗎?”
王揚:.......
他靈機一動,笑道:
“我沒說完呢,誰說冷了?蕭娘子聽完第二句再看,我這第二句是——
偶乘春風入凡塵。
這回不冷了吧?”
寶月雖然生氣,但心中還是忍不住讚其機智,麵上再次冷笑道:
“我不喜歡春天。”
王揚被接連打斷,早破壞了之前心中草擬的全篇,現在是寫到哪算到哪,所以也不在意:
“娘子雖然乘的是春風,但到了人間就是秋天了!所以我這第三句是——
秋潭倒映琉璃影——”
寶月隻覺得心頭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平穩的氣息竟微微一亂,當即側過臉,強作淡漠,故意刁難道:
“我也不喜歡凡塵,我想回天上去了。”
寶月本來就是故意搗亂,讓王揚做不成發窘,以解心頭之恨,卻不料王揚隻是眉頭稍皺,隨即笑道:
“要回天上有何難?秋潭倒映琉璃影,始悟姮娥是真身。”
寶月鬆怔,愣在原地。
王揚微微一笑:
“俗塵濁世,怎縛得住月中仙君?而今潭影識得真身,法力儘複,自可乘雲馭氣,重返天宮——”
王揚聲音一頓,覺得有些不吉利,話風一轉道:
“他日若憶人間也無妨,隻要明月清輝所照,皆是歸途。天上人間,自由來去,任君遨遊。”
寶月秋水般的瞳仁裡,寒冰層層化去,隻餘粼粼波光,瀲灩生輝。此刻心中,唯有一念——
原來有才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啊......
“蕭娘子?”
“蕭娘子?”
寶月被連喚幾聲才回過神來,心頭的悸動尚未平複,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異樣,淡淡哼道:“巧言令色......”
王揚知道過關了,正好趁著寶月現在心情不錯,敲定一下辦戶籍的時間,一是趕早不趕晚,二是做到心中有數。
“那辦戶籍的事兒......”
寶月無語道:
“你這人轉得是真快啊!前一句還說在登仙,後一句就落地辦戶籍......”
王揚故作歎氣道:
“你是天上仙子,自然不需塵世籍貫,但我這人間俗客,不落戶不行啊!”
寶月低低笑了一聲,隻覺自己短短一日裡笑得比過去幾個月還多,不過這家夥實在太討厭了,一定常用這種話騙人!想到這兒便斂起笑容,可語氣裡的軟意卻怎麼也藏不住,看向王揚,眼角帶著一絲柔光:
“你到底知不知道,想要成為真正的琅琊王氏,光在尚書省改戶籍底檔是沒用的。”
我當然知道,但我又沒本事全改,隻能徐徐圖之,能夯實一分便多一分底氣,總好過停在原地無寸進。
王揚自冒姓以來,對補注士籍一事多所打探,不過他不敢明著問,隻能拐彎抹角,東拚西湊,現在心中基本了然,但他還是想聽蕭寶月怎麼說,便坐起揖手道:
“還要請教蕭娘子。”
蕭寶月也坐起,嚴肅說道:
“自檢籍之後,簿籍有四。一是縣籍,也叫本籍。縣檢合原籍,封送至州,州檢之後,以為永正,稱為正籍。正籍要送尚書省留底,名為底檔或者副簿。最後就是流寓他州,需要注記身份的,也叫掛籍。這個對士族來說不是必須的,隻有特殊情況才需要掛籍,比如你。你本籍寫的是義興,卻跑到荊州入學,這就需要掛籍,你做郡學子,所以掛籍在南郡。
你現在雖然辦妥了郡中掛籍,但並不是牢不可破的。支撐掛籍需要兩樣,一是義興郡副抄南徐州州部正籍的公函,這你肯定沒有。二是南郡上報州部複核之後的留檔。這個你倒厲害,自己解決了。所以就算你成功在尚書省加了底檔,但你一沒公函,二沒本籍,三沒正籍,最後,就是琅琊王氏的宗族譜牒上沒有你的名字。
這四樣東西,隻要查出一樣不對,順著查下去,你琅琊王氏的身份便再也立不住,到時你準備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