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羅羅喊道:“叫醫者來!”
陳青珊小半邊衣衫都被血浸透,暗紅的血漬與塵土攪在一起,似乎已凝結成塊,發絲沾著泥土,淩亂地黏在汗濕的額角與頰邊,臉上泥汙不堪,唯有一雙眼睛,在火光下透著股執拗的明亮。
她看著勒羅羅,脊背挺得筆直如孤鬆,仿佛一身傷痛疲憊都化作了看不見的鎧甲,擲地有聲道:
“不需要。你隻回答,作數,還是不作數?”
“當然作數!你找到宜都部了?公子還好嗎?你怎麼見到的?”
“是,我找到了。公子很好,被宜都部的神使奉為上賓,雖然行動受限,但很受禮遇,我趁著天黑混了進去,見到了公子,但出來的時候被發現,隻好動手。”
陳青珊知道自己沒有王揚張口就來的本領,這段話反複練過多遍,內容上也是細細思量過的。她聽了蠻兵講火盆的事,懷疑過王揚就是神使,但又覺得太過匪夷所思,畢竟宜都部怎麼也不可能讓一個外人做神使,故而就編了王揚被神使奉為上賓的故事。
至於其他環節比如為什麼奉為上賓、怎麼混進蠻寨、怎麼見到人等等,她也編了個大概,可漏洞實在太多,她一個人編不好,心一又隻會幫倒忙,所以便決定省略,越簡單越好。
勒羅羅驚道:“宜都部有神使了?”
宜都部多少年鬆散無主,竟然有神使了?!
“是。”
陳青珊本想轉述蠻兵說的關於神使的信息,這樣更容易取信,但怕勒羅羅聽了之後心生怯意,不敢對付宜都部,所以隻說了一個是字。
勒羅羅濃眉緊鎖,沉默片刻後,抬眼看向陳青珊,目光銳利:
“宜都蠻抓到漢人便火祭,怎麼可能奉公子為上賓?”
陳青珊麵無表情說:
“具體的我也不知,我隻負責把公子的話帶到。”
“公子什麼話?”
“公子說,如果汶陽歸附作數,你現在便出兵宜都部。”
勒羅羅眼神緊緊鎖定陳青珊:
“公子讓我和宜都部開戰?”
“不是開戰,是給他們壓力,讓他們放人。”
勒羅羅目光比之前更添了幾分壓迫感:
“如果他們不放呢?”
陳青珊神情不變,堅硬如鐵,因失血而略顯蒼白的唇瓣,此刻卻透著股不容置喙的決絕:
“不放,就打到他們放為止。”
勒羅羅眉頭擰得更緊了:
“如果他們以公子的性命相脅呢?”
這次陳青珊沒有馬上回答,目光微微下沉,仿佛在思索什麼,然後再次看向勒羅羅,平靜說道:
“所以你不打算歸附了。”
勒羅羅一怔,脫口道:
“我歸附啊!”
陳青珊鳳眸一冷,一股凜冽氣勢陡然而生,厲聲道:
“你既歸附,便是大齊臣屬!如今大齊使臣在你軍中出事,你如何不救?!”
勒羅羅沒想到陳青珊有這一麵,更沒想到她在這種時候竟突然翻臉,愕然道:
“我,我沒說不救啊......”
陳青珊踏前一步,眸中寒光如電:
“公子身負王命,代天巡狩,現在給你下了令,你從則是,不從則否!何必多問?!
譬如主帥命麾下據某山,麾下會詰問‘若遇敵當如何’?‘若起火當如何’?‘若見虎豹當如何’?
主帥有令,為將從之,若遇變故,自當臨機決斷,竭儘所能,以完成軍令為念!遇敵則破陣!逢火則辟路!見虎狼則執長弓以獵之!哪能事事詢問?!
現在公子困於敵營,你從公子之令,便馬上發兵相救;若為難不便,我現在就走,朝廷出兵雖慢,卻也不需求人。”
陳青珊知道自己咄咄逼人,也知道她現在其實根本沒有咄咄逼人的資本,沒有王揚,她在勒羅羅眼裡什麼都不是,勒羅羅甚至可能直接殺了她了事。
但她還是要這麼做。因為她知道,在這種大事麵前,用乞求的姿態雖然能換得些許同情和憐憫,但也絕對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支持和幫助。她太清楚這一點了。
所以即便她沒有任何依仗,但也要做出有依仗的樣子,這是她和王揚學的。
不過她本能地意識到,如果王揚在的話,一定能想出更好、更妥當的說辭,或者剛柔並濟一番,又或者拋出什麼利害,打動人心。但她沒這個本事,隻能一硬到底。希望王揚的餘威能保護她,不,不光是保護她,也是保護王揚自己。
勒羅羅聽陳青珊像訓斥下屬一樣當麵斥責他,神色頓顯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