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要問李劍湖三人怎麼處理,想要問寧王那裡會有什麼額外的動作……
但被周鐵衣帶笑的眸子一看,何啟功隻能夠低聲說道,“小人愚鈍。”
周鐵衣笑意收斂,神色略顯冷意,“伱讓我有點失望。”
何啟功微微一愣,他沒明白自己為什麼激怒了周鐵衣。
難道是將寧王府攪進局的事情?
周鐵衣繼續說道,“你覺得我是對你在寧王府之事上做局失望?”
周鐵衣搖了搖頭,“如果我在這件事上失望,那麼你們何家就不可能留到現在了,你覺得寧王到現在都沒有反應過來?你覺得寧王真的如傳說中那麼豪奢無度,所以直到我們將局做完他才會反應過來?那湖心書院案你以為是誰在做局,你嗎?”
何啟功隻覺得這話有千斤重,立馬要跪在地上。
周鐵衣伸手,遏製了何啟功跪倒的姿勢,“我不需要磕頭蟲,玩弄權謀之術,這不是取死之由,你,我,寧王都在玩弄權謀之術,甚至你很多心思我們都看在眼裡,但是我們卻不會反對,因為你在這件事上隻是我們意誌的延伸,隻是你自作聰明罷了,所以寧王派人來與我交流的時候,提了一嘴你們何家就帶過了,而我則用輪船招商局的利益,讓寧王不要追究這件事。”
何啟功腦海中不斷思考判斷。
先前牽扯寧王的時候,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牽扯地方王族,如果能夠不用他出手,就解決李劍湖三人是最好的結果。
當然在這方麵,他本來就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他原本的意圖也是將寧王牽扯進入墨石案,這樣以他何家為竄連,周家,寧王府一個在天京,一個在地方是可以擋住儒家這波進攻的。
而周鐵衣有寧王府這個強力的外援,也不會在意自己一些私下的行動,甚至出了事情,可以完全推脫到寧王府身上,就像那天在馬車上周鐵衣暗示自己的一樣。
雖然何啟功一開始的意圖很好,甚至朝局有一部分向著何啟功預料的方向演化。
就比如在朝堂之上審李劍湖的時候,周鐵衣如果強硬要和天後一起向儒家施壓,查李劍湖和湖心書院本身涉及的神道之事,那麼鍋是可以從周鐵衣身上甩掉,落在寧王府和地方儒家身上的。
但在何啟功看來,他沒有料到寧王會這麼大膽,直接將湖心書院做成地方神孽案,沒料到周鐵衣與寧王結成的利益聯盟如此‘堅固’,以至於周鐵衣願意冒著天大的風險,自己下來查案,他沒有料到周鐵衣的誌向不僅僅是權利之爭,還有道統之爭!
但這本來應該是他能夠想到的事情!
何啟功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見識周鐵衣手段,那‘君子德風,小人德草’之說。
他忍不住回想起那晚望舒樓上,周鐵衣作詩之前,讓陳大興這個‘小人’上了他的馬車,逼迫王明義這個‘上士’進退兩難。
天下人人皆可為士。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讀懂周鐵衣的意圖。
但天下真的可以人人為士嗎?
周鐵衣開口問道,“你們何家現在應該做什麼?”
何啟功微微屏住呼吸,他知道,這個問題再答不好,何家在周鐵衣這裡就已經失去了價值了。
他又忍不住看向周鐵衣身後的秦羽,周鐵衣可以容忍犯錯誤的人,但是不能夠容忍蠢貨,犯錯了,隻要方法對,可以改正,那麼還會重新被周鐵衣接納,這就是周鐵衣行為的一大準則。
首先判斷出周鐵衣要做的,然後是何家能夠做的。
何啟功頓時靈光一閃,謹慎地說道,“山銅府的報紙都是天京傳遞過來的,而山銅府本身尚未有報紙。”
天京傳遞過來的報紙費時費力,加上了運費,就不是現在普通百姓能夠承擔得起的事物,特彆是山銅府的百姓收入,識字率和天京百姓不能夠相提並論,所以這裡開辦報紙更難。
周鐵衣這才重新露出笑容,“還不算太笨,但你浪費了我兩個半月的時間,這期間我本來覺得你應該做得很好,才對得起你們山銅府文武雙雄的名號,所以我才考驗你,但現在……”
周鐵衣轉頭看了一旁的莫天恒,莫天恒虛弱地咳嗽了幾聲,從剛剛周鐵衣和何啟功的談話中他已經明白,他們能夠進入天京,真的是周鐵衣另有目的,整個過程中,周鐵衣都沒有出手,不是他不能和看不清楚局勢,而是他想要的更多!
但直到現在,莫天恒還是無法完全讀懂周鐵衣的意圖,周鐵衣整個人就像是茫茫白霧環繞的山嶺,當你遠眺看清楚一點輪廓,自認為已經清楚之後,懷著自信走進山嶺,才知道什麼叫做高山仰止,而到了那個時候,甚至連離開的機會都沒有了。
周鐵衣用手敲了敲桌子,“做好這件事,我要看到你的能力,我給過你一次犯錯誤的機會了,念在你們祖上跟著我周家的情分上。”
何啟功拜倒,“大人恩情,莫不敢忘。”
這次周鐵衣沒有扶起何啟功。
他原本的計劃是直接犧牲何家,但是局勢變化下,有些事情發展的速度甚至超出他原本的預料,所以他不得不扛起更多大夏聖上的怒火,那麼何家這個時候犧牲就可有可無,所以他現在確實要給何家一次機會,前提是何啟功真的醒悟了過來。
何啟功起身,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心思再問李劍湖的事情了。
在周鐵衣麵前,他隻能夠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認真做事,先渡過眼前這一關再說。
何啟功走到門口的時候,外麵朝日的光輝已經將山巒整個照亮,今天的小石鎮難得是個明媚天。
周鐵衣的聲音從何啟功身後傳來,“何為民?”
這句話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自問。
若換做以前,何啟功肯定會毫不猶豫回答道,“士農工商為民。”
這也是標準答案。
如果之前在自己跪拜的時候,周鐵衣問自己,那麼答案應該是“天下士為民。”
但現在,等自己即將跨出門,周鐵衣再問,似乎這個問題隱藏了更深的一些東西,這是對自己另外的提醒。
果然,周鐵衣笑道,“不急,這個問題我都還沒有想清楚,你可以慢慢想。”
等何啟功離開之後,李劍湖作為剩下幾人膽子最大的,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周……周侯,你不是說過天下皆可為士嗎?”
周鐵衣轉頭看向李劍湖,笑道,“對啊,天下皆可為士,但我沒說過天下皆可為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