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佛家在演變的過程中,其最核心的法理從最初的覺悟演化為慈悲。
以至於普通人之所以修佛,敬佛,往往第一句話都是佛陀,菩薩大慈大悲,救濟天下眾生,然後才是因為佛陀,菩薩智慧無量,自覺涅槃。
這是佛學從小乘到大乘的演變,這也讓佛學成為底層百姓最喜歡的學說,甚至沒有之一,畢竟其餘諸子百家,即使是墨家學說也無法做到無己無人之分。
而正是因為佛學這種逐漸偏離‘空’,向著‘善’演化也導致了佛家最容易出現離經叛道,一念入魔之人。
就像是智和尚,他就樸實的認為,人都是有善惡慧根的,隻要斬斷惡的一麵,讓佛國淨土鎮壓,就可以留下善的一麵。
而絕大多數人沒有斬斷惡根,就像是此時緣覺和尚一樣,一念惡起,幾十年修行的善果就會出現質的變化。
西方救世淨土之中,彌勒佛國,一層層功德土堆砌之下,讓彌勒菩薩金身果報接近圓滿,一個多月前剛剛成就那一品辟支佛之境,忽然祂心生感應,降下神通,以自身道統觸碰感應來源。
緣覺和尚冷漠地看著天京衛封著佛殿,然後轉身進入禪房之中,他修行幾十年,沒有彆人乾擾,自然察覺到自己惡念已生,所以他剛想入定,先斬斷或者鎮壓自己的惡念,隻不過這惡念的因果牽扯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緣覺和尚忽然靈台之上飄來一朵巨大的金色蓮花花瓣,花瓣之上端坐著一位大腹便便,雙耳垂肩,福相圓滿的佛陀。
緣覺和尚仰望蓮花花瓣上的佛陀,神色幾經轉變,最終還是雙手合十地說道,“不知道我如今該稱呼您為師叔祖還是彌勒佛主?”
以前佛教二十四諸天佛主秘而不宣,隱秘結社,所以即使佛家內部都很少有人知道祂們的名號。
而當二十四諸天完全脫離佛家,以西部九省道自立,二十四諸天佛主的名號反而傳播得極廣。
就像是殺生佛主出自於法華寺,幽冥平等王佛出自於墨家,其餘的佛主們也不是憑空出現,祂們至少都是二品修行者。
彌勒原本就是緣覺和尚道統內的菩薩,也是緣覺和尚的師叔祖,因此緣覺和尚才有此問。
彌勒笑口常開,“黃眉兒,名是空,性是空,你稱呼我師叔祖和彌勒佛主又有什麼區彆呢?”
黃眉兒是緣覺和尚以前的外號,他從小就有兩條極長的黃眉,這被認為是長壽的象征,以前緣覺和尚在彌勒坐下聽講之時,彌勒就時常稱呼其為‘黃眉兒’,隻不過隨著緣覺和尚年歲漸漲,倒是沒有人再這麼稱呼他。
如今再次從當年之人口中聽到這熟悉的稱呼,緣覺和尚也不由一愣,隨後歎息一聲。
而隨著他這聲歎息,縈繞在他靈台之上那枚大夏官印也黯淡無光,從上方墜落,落在彌勒和緣覺和尚之間。
“師叔祖不是來找我敘舊的吧。”
緣覺和尚自嘲地笑了笑。
彌勒打著機鋒,“不是我來找你,而是你來找我?”
“我如何找師叔祖?”
“緣起性空,你剛剛一念生起,因此我就來了,所以與其問我為何來,不如問你因何而生念。”
彌勒循循善誘地說道,作為佛家菩薩佛主,要說講經論法的能力,祂自然不輸他人。
“我為何而生念?”
緣覺和尚嘴角的自嘲化作苦意,而這苦意又在一兩息之間轉化為怒意,他指著彌勒罵道,“寺裡供奉了你半輩子,你為什麼去西邊做了佛主?如今大夏朝廷以這個為借口,周鐵衣那家奴抄了我們的廟,奪了我們的田,燒了我們一半的典籍,將你的徒子徒孫們送到前線去打仗,你卻仍然在西邊做你的佛主!”
緣覺和尚怒火中燒,因此他嘴裡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好像要將這幾天受到的委屈一股腦說出來。
人在極端憤怒和委屈之下,都是沒有理智的,因此很多原本怪不到彌勒頭上的鍋,此時緣覺和尚都一股腦甩到彌勒頭頂。
是啊,要不是彌勒祂們弄出個勞什子的西方佛教來,現在大夏根本不需要派那麼多兵去西方鎮守,說不定也不會有這次改僧還俗的事情了。
畢竟天後改僧還俗其中最大的一個借口就是佛家和佛教不清不楚,所以要重新修訂以前的典籍,防止再次出現彌勒這樣的叛徒。
彌勒靜靜地聽著,等緣覺和尚罵完,他才悠然地說道,“你法號名為‘緣覺’,這二字是當年我送與你的吧?”
緣覺和尚喘了口粗氣,盯著彌勒,不知道為什麼祂突然提起這件事。
當初他在彌勒座下聽講,被彌勒稱讚有慧根,因此送與了這個法號。
這在當時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菩薩親自賜下法號,一般證明此人至少有成就羅漢的潛力。
可是緣覺和尚修行了幾十年,當不少後起之秀都已經入了三品,他卻仍然被死死卡在三品之前,即使在僧部,也隻配做一個侍郎,在朝廷上不過多說兩句,就被天後直接叉了出來。
想到這裡,緣覺和尚神色又有些羞惱。
“是又怎樣?”
彌勒目光落在緣覺和尚身上,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彌勒繼續說道,“但如今來看,你既沒有明白‘緣起’,也沒有明白‘性空’,所以你既無緣也無覺,也怪不得這麼多年斷在三品之前了。”
說這話的時候,彌勒自己的語氣也帶著幾分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