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蒙仲與蒙虎坐在屋內,看著葛氏幫助蒙伯將兄弟倆父親蒙瞿生前的皮甲穿戴在身上,雖然蒙伯今年才十五歲,但由於他身強力壯,體魄魁梧,因此將父親的皮甲船上之後,倒也顯得頗有氣勢。
期間,蒙仲欲言又止地看著母親與兄長,半響後仍忍不住說道:“娘,您……不擔心阿兄麼?”
此時葛氏正在幫長子蒙伯打理頭發,在聽到小兒子的詢問後,雙手一顫,眼眸中浮現幾許複雜的神色。
不擔心?
她怎麼會不擔心?!
她的公公蒙舒,就是死在戰場上的;她的丈夫,兄弟倆的父親蒙瞿,亦是死在戰場上。
如今又輪到她的長子蒙伯為國出征,她怎麼會不擔心?
問題是她根本無法阻止這件事。
她所能做的,即是在長子出征前替他準備好一切,然後日夜祈禱後者能平安歸來。
僅此而已。
在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蒙仲後,葛氏目視著長子蒙伯,似強顏歡笑般安慰後者道:“你父首次為國征戰,亦比你年輕不了幾歲,當時為娘還不認得你父,隻聽說你父在戰場上頗為勇武,建立了不小的功勳……”
“嬸嬸莫不是因此心動的吧?”蒙虎在旁打諢笑道,逗得葛氏的麵頰略有些發紅,沒好氣地瞪了蒙虎一眼。
隨後,葛氏目視著長子蒙伯又說道:“為娘已拜托了你蒙擎叔,你蒙擎叔會照看著你的。……為娘沒有彆的期待,隻希望你……”
她本想說「平安歸來」,但仔細想想這話又不合適,遂改口道:“隻希望你像你父那般,做一個無所畏懼的男兒!”
“孩兒謹記在心。”蒙伯恭謹地說道。
看到這一幕,蒙仲心中亦能體會到母親的無助。
但凡為人母的,誰願意讓自己心愛的兒子踏上征途呢?
但遺憾的是,葛氏無法抗拒王命,蒙氏一族也無法抗拒,在宋王偃那道「伐滕」的王令下,宋國內無論家族還是個人,都必須遵行,為了王欲而豁出性命。
“娘,我跟阿虎出去走走。”
丟下一句話,蒙仲帶著蒙虎離開了。
在他身後,傳來了葛氏詢問的聲音:“晚上回來用飯麼?”
“唔。”蒙仲停下腳步,轉身朝著母親與一身戎裝的兄長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告彆母親與兄長後,蒙仲與蒙虎來到了長老蒙薦的住處。
跟在自己家中的情況相似,長老蒙薦的住處,其家中的奴仆們,一個個也是在測試兵器的鋒利。
事實上不止是蒙薦的家中,不誇張地說,整個蒙氏鄉邑內,都已經不像是此前那般和平的氛圍,而是充斥著肅殺、緊張的氣氛。
在家仆的通報下,蒙仲與蒙虎見到了長老蒙薦。
對於蒙仲從莊子居返回鄉邑,蒙薦並不意外,他帶著蒙仲在鄉邑的田地裡散步。
期間,蒙薦問蒙仲道:“仲兒可回到家中看望過你母親與兄長?”
蒙仲點點頭說道:“一到鄉邑,小子便回到家中,瞧見兄長正在試驗兵器的鋒利,而母親,亦將家父生前的皮甲從箱子裡找出來……”說到這裡,他抬頭詢問蒙薦道:“長老,這件事當真就不能避免麼?”
“難。”蒙薦搖了搖頭。
見此,蒙仲臉上露出掙紮之色,良久遲疑地說道:“倘若小子懇請夫子……”
“不可!”
蒙薦打斷了蒙仲的話,沉聲說道:“據老夫所知,彭城要求各族在今年年底前集聚彭城,於明年開春對滕國用兵。眼下已近十月中旬,即將入冬,姑且不說莊夫子是否願意出麵,就算他看在你這個弟子的麵子上,難道你要莊夫子冒著嚴寒千裡迢迢前往彭城,去說服君主作罷攻滕之事麼?”
蒙仲沉默不語,畢竟蒙薦所說句句在理。
見此,蒙薦緩和了一下語氣,又說道:“更何況,君主也未必肯聽從莊夫子的勸說。你不知,我宋國君主身邊,有一位叫做「惠盎」的臣子,此人乃是莊夫子摯友惠子的同族子侄,非但與夫子關係親近,於儒家當代的聖人孟子,亦有不淺的交情,可即便如此,惠盎亦被君主免去了相位,被一個叫做「仇赫」的人所取代。由此可見,君主伐滕國,這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一件事了。我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征伐滕國的準備,儘可能減少族人的傷亡……”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蒙仲,寬慰並囑咐道:“放心吧,你兄長在軍中,自有「蒙擎」、「蒙摯」以及老夫之子「蒙獻」等你的幾位叔父照看,理當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短暫分彆亦在所難免,既然你已得到夫子的允許,近幾日不如便留在家中,陪伴你母親與兄長。”
蒙仲無奈地點了點頭。
正如蒙薦所說,就連惠盎那等人物都無法勸服宋王偃,年僅十歲的他,又能做出什麼改變呢?
眼下的他,唯有暗暗祈禱,希望兄長吉人天相,能在這場仗中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