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仲暗自猜測:那塊布上,肯定繪有趙主父的容貌。
最終,那隊巡邏士卒分出三名士卒,在收繳了蒙仲等人的隨身兵器後,將蒙仲等人押到軍中。
期間,有一名士卒安撫蒙仲等人道:“不用擔心,不會把你們怎麼樣。上頭有命,投降的叛軍士卒需打散後重新填補到各軍當中,是故,隻要你們不惹事,就不會有什麼危險。”
蒙仲聞言恍然,旋即,他從懷中取出幾枚布錢,遞給那幾名士卒道:“幾位可否幫我聯係陽文君?”
“你還認得陽文君?”那三名王師趙卒麵麵相覷,或有一人驚詫地問道:“你是陽文君什麼人?”
蒙仲當然不會傻到報出自己的真名實姓,便假稱道:“在下趙仲,是陽文君的族人。”
“陽文君的族人?”
那幾名王師趙卒將信將疑,但最終還是答應了蒙仲的請求,畢竟萬一眼前這個小子當真是陽文君趙豹的族人,若他們今日怠慢了,日後也恐遭到報複。
沒多久,陽文君趙豹便得知了這個消息,隻見他表情古怪地對前來稟報的士卒問道:“你說,老夫有個叫做趙仲的族人,自沙丘行宮而出,投奔老夫?”
“是的,陽文君。……莫非那人假冒您的族人?”
“呃,不,呃,老夫確實有個叫做趙仲的族中後輩,沒錯,你把他們、他們幾個人帶來吧。”
“喏!”
得到了陽文君趙豹的認同,那幾名士卒當即將蒙仲、蒙虎、武嬰三人帶到了陽文君趙豹麵前。
待瞧見蒙仲後,陽文君趙豹臉上露出幾許“果然如此”的笑容。
其實他哪有什麼叫做趙仲的族人,隻不過一聽到“仲”這個名字,使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蒙仲罷了。
“趙仲賢侄,有何事求見老夫呀?”他玩笑似的問道。
然而蒙仲哪有與趙豹說笑的心情,抱抱拳說道:“請陽文君屏退左右。”
“嗬!”
趙豹聞言笑了笑,搖搖頭說道:“我怕你趁機挾持老夫,老夫知道你有這個膽量。”
可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揮揮手將佇立在身後的兩位近衛都遣退到了帳外。
見到這一幕,蒙仲亦不由地有些感動,待走上前兩步後,抱拳說道:“陽文君,近幾日趙成、李兌派軍圍困沙丘行宮,欲將趙主父困死在此,此事您可知情?”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隻見他凝視了一眼蒙仲,點點頭說道:“老夫知曉。”
說罷,他目視著蒙仲,正色說道:“蒙仲,老夫大概也猜到了你的來意,但是這件事你莫要再插手。……你們老老實實從沙丘行宮內出來,老夫可以保你們所有人安然無恙……”
“那趙主父呢?”蒙仲問道。
“……”趙豹沉默了。
蒙仲一看就明白了,再次懇求道:“請陽文君為我三人準備幾匹快馬,再送我等離營。”
趙豹眼眸中閃過幾絲狐疑:“你莫非要前往邯鄲去請見君上?”
說到這裡,他微微搖了搖頭。
見此,蒙仲不知從哪摸出一柄短劍,以近乎威脅的口吻再次說道:“請陽文君應允。”
“你這小子!”
陽文君趙豹絲毫沒有驚慌,反而有些無可奈何般的氣惱,他指著蒙仲笑罵道:“你初次見老夫時,就曾威脅老夫,如今你還敢來這套?……你就隻會這招麼?”
說罷,他見蒙仲臉上並無絲毫玩笑之色,遂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搖搖頭說道:“老夫可以給你們備馬,也可以送你離開這座營,隻是……算了,你要去就去吧。對了,把刀收起來,待會外麵的士卒瞧見了不好看。”
說著,陽文君趙豹便帶著蒙仲、蒙虎、武嬰三人穿過營寨,來到了王師營寨西邊的轅門,期間也命士卒為蒙仲幾人準備了三匹戰馬,目送著三人消失在夜幕下。
蒙仲、蒙虎、武嬰三人前腳剛走,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便帶著一乾衛士來到了這邊。
當李兌問及緣由時,陽文君趙豹亦不隱瞞,如實說道:“是蒙仲,他假稱是老夫的族侄,求見老夫,期間威脅老夫為他準備幾匹快馬……”
一聽隻是蒙仲,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皆鬆了口氣。
畢竟蒙仲這小子在他們看來也是個麻煩,殺又不能殺——殺就得罪了趙王何與齊國的名將匡章,這兩位,那可是趙成與李兌都不想得罪死的。
相比較之下,他們巴不得蒙仲見勢不妙自行逃離。
隻要趙主父還在沙丘行宮,那就沒有問題。
“等等。”
此時,安平君趙成的兒子趙平亦在身邊,他回過神來後皺著眉頭問道:“據我所知,那蒙仲身邊有六七名交好的同伴,怎麼才隻帶著兩人逃亡?難道……”
說著,他立刻轉頭看向安平君趙成,急聲說道:“父親,莫非那蒙仲是前往邯鄲……”
“無妨。”
安平君趙成當然知道兒子想說什麼,但他的神色卻異常鎮定,聞言淡淡說道:“哼,就算那蒙仲到了邯鄲,見到了君上,亦無法改變……”
說到這裡時,趙成的腦海中忽然浮現那一日他私下請見趙王何時的那一幕。
那是在叛軍戰敗於邯鄲之後,趙成考慮到公子章此番潰敗後必定逃往沙丘行宮,尋求趙主父的庇護,因此他私下請見趙王何,懇請趙王何給予他率軍包圍沙丘行宮的權限。
當時他對趙王何說道:“公子章此番潰逃,必定逃奔沙丘行宮尋求趙主父的庇護,老臣恐趙主父庇護叛臣……”
可沒想到趙王何卻說道:“趙章與田不禋必須伏誅!……若主父加以阻攔,便以罪臣之父殺之,以君父之禮葬之。”
縱使是趙成也沒有想到素來懦弱、仁厚的趙王何竟然會用那種滿具殺氣的口吻說出那樣的話。
他想了想,又試探道:“那……若是主父並未假以阻攔呢?”
趙王何瞥了他一眼,冷淡說道:“那就以君父之禮殺之,以君父之禮葬之!”
『以君父禮殺之,以君父禮葬之!』
安平君趙成至今還記得趙王何當時那雙冰冷的眼眸。
不錯,或許牛翦、趙豹、李疵等人都以為「困死趙主父」是他安平君趙成的主意,但實際上,這是趙王何暗中授意的。
正因為如此,哪怕明知道蒙仲正趕往邯鄲,安平君趙成心中也無半分著急,因為他知道,蒙仲此番前往邯鄲,注定不能達成目的。
且不說安平君趙成此後兩日繼續對沙丘行宮圍而不攻,且說蒙仲帶著蒙虎、武嬰二人日夜兼程騎馬趕到肥邑——此時的邯鄲城,是他所進不去的,因此他隻能請肥義的兒子肥幼幫忙。
肥幼哪曉得蒙仲此番請見趙王何的目的,還以為蒙仲終於回心轉意了呢,於是二話不說就帶著蒙仲、蒙虎、武嬰三人進邯鄲宮請見趙王何。
當時,肥幼讓蒙仲三人先等在殿外,而他則先進殿請見趙王何,在一番寒暄後,對後者說道:“君上,今日蒙仲來到臣家中,希望請見君上,托臣代為引薦。”
“蒙卿?”
本來趙王何見到肥幼就挺高興,在聽到肥幼的話後,更為高興,當即問道:“他此刻身在何處?”
“就在殿外等候。”
“叫他進來。”
“喏!”
片刻之後,蒙仲便見到了趙王何。
還沒等趙王何做任何反應,就見蒙仲雙手抱拳,神色嚴肅地說道:“君上,公子章、田不禋已伏誅,然安平君趙成等人仍派兵圍困沙丘行宮,意圖逼死趙主父。目前行宮內斷薪、斷水、斷糧,情況岌岌可危,臣懇請君上下令撤銷安陽君趙成等人對行宮的包圍……”
“……”
聽聞此言,趙王何本來見到蒙仲時表露在臉上的那股興奮勁,立刻消退地一乾二淨。
隻見他上下打量著蒙仲,頗為感慨地說道:“方才寡人還在想,蒙卿曾經說無顏再見寡人,何以今日會突然前來請見,原來是為了主父的事……即便已到了這種地步,卿仍惦記著主父的安危,不離不棄,誠如肥相所言,卿真乃是重情重義的義士,但……”
他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恕寡人不能從命!”
“……”蒙仲麵色微變。
縱使他此前已稍稍猜到了幾分,卻也萬萬沒有想到,趙王何居然會拒絕的如此果斷。
就仿佛,已毫無回旋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