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戴不勝等人離去的背影,田觸麵色隱情不定。
因為他感覺,戴不勝在說那番話時,似乎是信心十足,著實不像是虛張聲勢。
想到這裡,他命令麾下的士卒依舊駐守在原地,而他自己,則立刻返回駐地,前往帥帳請見主將田章。
約一刻時左右後,田觸來到了駐地中的帥帳,將戴不勝率軍來襲的經過以及後者對他所說的那番話,通通都告訴了田章,聽得田章眉頭深皺。
隻見田章在沉思了半響後,忽然問道:“那戴不勝對你言,不必多費心機耍什麼手段,使什麼誘敵之計?”
“是的。”田觸點點頭說道:“他說,該出擊的時候,他宋軍自會出擊。”
“……”田章沉默了片刻,旋即又問道:“他也對你言,這座營寨我軍絕對守不住?”
“是的。”田觸再次點點頭說道:“在下亦不清楚他何來的自信,但感覺他在說這話時信心十足,就仿佛……”他看了一眼田章,旋即小聲接著說道:“就仿佛他對此早已有了對策。”
“……”
田章看了一眼田觸,皺著眉頭在帳內來回踱著步。
說實話,在距城僅十裡的位置立營,這雖然可以對城池施加壓力,但對此攻城方也是冒著一定的危險。
就拿眼下的情況來說,齊軍駐地距離逼陽城僅十裡,齊軍完全可以在夜裡奇襲逼陽,但這有什麼效果麼?逼陽城池堅固,豈能單憑一堆扛著長梯的士卒可以攻克的?除非裡應外合,否則就算齊軍搶占夜襲的先機,最終也隻能在這座堅城麵前無奈撤退。
再說宋軍,既然他齊軍可以夜襲逼陽,逼陽城內的宋軍自然也能夜襲他們,而區彆在於,他們無法對逼陽造成真正的威脅,但宋軍卻可以真正威脅到他們——畢竟他齊軍建造的營寨,遠遠比不上用逼陽城用堅石建造的城池那樣堅固。
總結以上所述,在離逼陽城十裡的位置立營,其實這是一件弊大於利的事,暫且不提逼陽城內的宋軍,至少田章心中就有好幾個對策應付這種局麵。
但既然是弊大於利的事,為何田章卻要那麼做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此前並不認為戴不勝、戴盈之等人的謀略可以對他造成什麼威脅。
在他田章原本的設想中,隻要昨晚成功伏擊了夜襲他齊軍的逼陽宋軍,再次吃了敗仗的宋軍必定士氣低迷,再也不敢輕易出擊,而此時,他齊軍便可以借助這座營寨,一步步地對逼陽城施加壓力,一段時間下來,齊軍所積累的優勢就會變成勝勢,一舉拿下逼陽。
然而昨晚,宋軍卻識破了他的計策,這讓田章不禁有些猶豫,猶豫於他是否應該堅持在這裡立營,畢竟在這麼近的距離立下營寨,他齊軍每晚就得警惕逼陽的一切風吹草動,俗話說得好,哪有日日防賊的道理?——彆到時候賊還沒來,主人家自己卻被弄得精力憔悴。
在沉思了足足片刻後,田章皺著眉頭對田觸說道:“為防止是戴不勝用詐計騙我軍主動後撤,再觀瞧兩日,若這兩日內,宋軍仍不出城夜襲我軍,那就……就令士卒在距城二十裡外再建一座營寨!”
“喏!”
田觸抱拳領命。
當晚,宋軍還是沒有前來夜襲。
待等到次日白晝,戴不勝再次領著幾千兵卒前來騷擾齊軍士卒建造營寨,但就跟他所說的一樣,他的目的似乎並非是妨礙齊軍立營,而是為了借機戲耍他們,就仿佛宋軍根本不懼齊軍在這裡安營紮寨。
而當夜,宋軍依舊沒有前來夜襲。
第三日,也即是五月初七的早晨,當田章得知宋軍接連三日晚上都沒有前來夜襲後,他便斷定戴不勝所言非虛,果斷命麾下兵將在距離逼陽城約二十裡的地方,再建造一座營寨,做未雨綢繆之用——這座營寨,姑且就稱作「二十裡營」。
至於此地正在建造過程中的營寨——姑且稱作「十裡營」,田章亦不打算輕易放棄。
他想看看,戴不勝究竟隻是虛張聲勢,還是說宋軍確實有高明的計策逼他不得不退到二十裡營。
齊軍的行動,當然無法瞞過戴不勝的眼睛,在得知齊軍準備建造「二十裡營」後,他立刻返回逼陽,親自跟太子戴武與蒙仲二人商議此事。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我觀田章多半也在猶豫,但不甘心就此放棄那座營寨,不知蒙小兄弟有何計策可以令他後撤?”
蒙仲沒有讓戴武、戴不勝二人失望,在他二人麵前道出“疲敵之計”,戴不勝聽了以後如獲至寶,滿心歡喜地立刻離城與戴盈之去商量如何施行疲敵之計。
也是,疲敵之計的高明之處,彆說領兵多年的戴不勝、戴盈之可以瞧出其中的厲害,就連太子戴武亦看得出來。
驚喜之下,太子戴武對蒙仲說道:“據戴武所見,卿鎮守逼陽足以,何必戴武?我願意將麾下兵卒交給卿,請卿代我坐鎮逼陽。”
他這話倒不是為了逃避責任,而因為這兩日,蒙仲向他講述了民心的重要性,並且蒙仲著重強調,若是他宋國要與齊國展開一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戰爭,那麼國內的民心就極其關鍵,隻要宋國君、臣、民三者一心,就像當年的滕國一樣,那麼齊國就無法輕易吞並宋國。
對此,太子戴武深以為然。
畢竟在惠盎、薛居州教導戴武時,這兩位偏向儒家“仁政”思想的宋臣,就不止一次向戴武強調民心的重要性,而如今,就連他愈發信賴的蒙仲亦注重民心,這使得太子戴武對“民心論”深信不疑。
因此太子戴武決定帶著一支衛隊親自安撫當地的民眾,激勵他們聯合起來對抗齊國軍隊的進犯。
至於逼陽,他打算交給蒙仲鎮守,畢竟據他所見,蒙仲雖然年輕,但卻比戴不勝、戴盈之兩位軍司馬更具謀略,自然能穩穩守住這座城池。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蒙仲在遲疑了片刻後,卻婉言拒絕太子戴武對他的提拔。
“卿為何拒絕?”太子戴武有點搞不懂了。
畢竟在他看來,蒙仲很熱衷於保衛國家,也不像是一個甘心隻充當幕僚的人,何以不肯接受他的提拔呢?
見此,蒙仲猶豫了一下,便解釋道:“太子,非是蒙仲不願為宋國效力……實不相瞞,對麵的齊軍主帥田章,其實我與他有些交情。因為孟夫子的關係,田章與我曾兄弟相稱,他知道我對兵法略有涉及,若我出麵守衛逼陽,他必定會加以防範,如此一來,我想要擊退齊軍就更加不易。不如暫時保持現狀,我那位義兄多半猜想不到,不至於會加以防範……”
在說這番話時,他在心底暗暗對田章說了句對不住,畢竟田章待他還是相當不錯的。
而此時,太子戴武早已驚地目瞪口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位他最近越來越倚重的少年,居然還是一位有資格與田章談兄論弟的少年。
一想到此前自己居然還懷疑蒙仲的才能,太子戴武就感覺有些羞愧,他感慨地說道:“卿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讓太子見笑了。”
“哪裡。……那就依卿所言。”
當晚,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就聯手對田章所在的十裡齊營施展了疲敵之計。
其實這一晚上,田章仍防範著宋軍前來夜襲,叫田觸率領五千士卒整夜防備著,因此當戴不勝、戴盈之施展疲敵之計時,田觸立刻就反應過來,等著宋軍前來夜襲時截斷其歸路。
可沒想到宋軍隻是在營外遠處敲鼓呐喊,以這些巨大的聲響驚擾齊營內其餘正在安歇的士卒,根本沒有直接偷襲的意思。
哪怕田觸後幾次主動出擊,牢記蒙仲那句“避實就虛”的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亦立刻就率領麾下負責騷擾的小股兵力,迅速轉移陣地,根本不與田觸的軍隊接觸,以至於田觸當晚來回尋找戴不勝、戴盈之二人的騷擾隊伍,卻沒有絲毫收獲,反而是他營內的士卒,一次又一次被宋軍製造出的響聲驚動,徹夜輾轉難眠。
甚至於當晚,就連田章也沒有睡好。
不得不說,田章不愧是領兵經驗豐富的齊國名將,待宋軍第二次騷擾他營寨時,他就已經猜到了宋軍的意圖,但遺憾的是,他短時間內也想不出對策。
與當初遭受疲敵之計的趙將趙賁等人不同,田章可不敢小覷宋軍的詭計。
彆看宋軍眼下隻是在營外騷擾,但戴不勝曾說過「該出擊的時候宋軍自會出擊」,這句話讓田章不難猜測到這疲敵之計的後續——即在齊軍被這計策騷擾到精力憔悴之計,到時候宋軍就會變佯攻為真襲。
而要命的是,就算田章能提早猜到宋軍的企圖,但待等到時候齊軍被宋軍的騷擾弄得精力憔悴,齊軍哪裡還有足夠的體力去防備、去反製宋軍的夜襲?
『十裡營……果然是太近了。』
歎了口氣,田章權衡了一番利弊,最終還是決定放棄這座十裡營,後撤至二十裡營,再來思考攻打逼陽的計策。
除此之外,他對對麵宋軍中想出這招妙計的人亦大感驚詫。
在他看來,能想出這招妙計的人,絕非泛泛之輩,但究竟會是誰呢?
足足想了好幾天,田章都沒有想明白,至於他派出的細作,也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
但田章隱隱能察覺到,此時對麵的宋軍中,絕對有一個深諳兵法、謀略之人。
“……究竟會是誰呢?”
在齊軍建造二十裡營的期間,田章將大部分的事務都交給了田觸與田達,終日裡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可惜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