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
說到底,還是因為韓國太弱小,無法實現公孫衍的抱負,無法讓他施展本領罷了。
在這種情況下,暴鳶作為韓國的大司馬,決策層的重臣,自然是想方設法想為韓國招攬更多的人才,從當日籠絡蒙仲,到今日邀請屈原,皆是如此。
酒過三巡,眾人間閒聊的話題,逐漸從屈原轉到蒙仲身上。
當然,其中自然避免不了暴鳶趁機埋汰魏國,指責魏國屈待蒙仲,竟將伊闕之戰的最大功臣打發至方城這一帶。
而對此,蒙仲付之一笑。
他當然明白暴鳶還未放棄籠絡他出仕韓國的心思。
再者,雖然方城這一帶貧窮落後,但勝在幾乎沒有強勢的地方貴族妨礙他,再加上魏王允許他擁有五萬編製的軍隊,因此蒙仲覺得他在方城能大有作為,自然不會理會暴鳶的離間。
而暴鳶在試探出蒙仲的態度,覺得蒙仲對現如今的處境還算滿意,於是便也放棄了繼續離間蒙仲與魏國的念頭。
於是乎,筵席間的話題逐漸轉移到了兩國目前的共同威脅,即秦國身上。
暴鳶告訴蒙仲:“有細作從秦國送來消息,說秦國於十月初便開始籌集糧草、聚集軍隊,不知又有什麼行動。”
雖然他並沒有明說,但事實上在場諸人幾乎都猜得出來,秦國籌集糧草、聚集軍隊,恐怕就是為了攻打楚國。
畢竟近些年,秦國就是這麼輪番進攻魏韓楚三國——打到一個國家屈服,割地求和,就換一個國家繼續進攻,過個一兩年再換一個進攻目標。
不得不說,自衛鞅在秦國推行了「軍功爵製」後,秦國就變得極具侵略性,連番進攻魏韓楚三國,幾乎沒有一刻停歇。
似這等密集的征戰,讓中原諸國都感到震驚:難道如此密集的戰事不會使秦國的軍隊奮起反抗麼?
可事實卻是,秦國的軍隊依舊保持著高度的士氣與戰鬥力,令人望而生畏。
而此時,暴鳶也說出了他此番的來意,他想知道蒙仲對「秦國攻伐楚國」一事抱持怎樣的看法。
雖說屈原就在旁邊,但涉及到原則性的問題,蒙仲自然不會因公廢私,他搖頭說道:“除非魏王有令,否則,我方城不會乾涉此事。……我現如今終歸是魏國的軍將,理當為魏國的利益考慮。”
這最後一句話,明擺著就是說給屈原聽的。
屈原聽罷暗自歎了口氣,但也不好說什麼,畢竟蒙仲說得沒錯,哪怕是二人的立場調換過來,他屈原也不會在沒有王令的情況下,無端端介入他國的戰爭。
但暴鳶卻似乎對蒙仲的回答並不滿意,搖頭說道:“老弟,愚兄問的是你的心中看法,並非是問你會如何對待。……你我都清楚,伊闕之戰,使秦國對我韓魏兩國稍生了幾分敬畏,因此獻地求和,與我韓魏兩國暫時化解乾戈,轉而進攻楚國。楚國……”
他歉意地看了一眼屈原,旋即繼續說道:“楚國是擋不住秦國的。據愚兄所知,楚王橫雖在國內征集重稅,但卻用於王室的享樂,以及興修廟宇樓閣,不肯花費錢財在國家與軍隊上,以至於幾年下來,楚國的實力非但沒有起色,反而越來越弱……”
聽到這些話,屈原亦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畢竟暴鳶所說的這一切都是不爭的事實。
而對此,蒙仲則沉思不語,他問暴鳶道:“貴國有意介入秦國攻伐楚國的戰事?”
“不!”暴鳶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國並不打算記錄秦國與楚國的戰事,我家大王隻是對此感到擔憂。楚國擋不住秦國,但反過來說,秦國也很難一口氣吞並楚國,畢竟前幾年秦國剛剛吞並巴蜀,無論從軍隊還是駐軍將領方麵考慮,秦國都很難吞並楚國,因此這場仗最終的結局,無非就是楚國再次割地求和,屈服於秦國。而這,正是我家大王所顧慮的。楚國若臣服於秦國,必然助漲秦國的野心,使其再次對我韓魏兩國心生非分之想。”
稍稍一頓,他繼續說道:“為了此事,國相前一陣子親赴大梁,與魏王以及田文商議此事,希望魏韓兩國能共同出麵,調停這場仗。”
所謂調停,即指通過邦交逼迫一方或兩方停止相互兼並,這也是曆代大國防止小國崛起的一種招數。
比如晉國、齊國,甚至時宋襄公時的宋國,就時常介入其他國家的戰爭,設法使征戰的雙方停止征戰。
順便提及一句,似調停這種介入他國戰爭的事,有的國家會買賬,有的國家則不會,比如當初宋襄公,楚國就不買賬,原因就在於當時楚國的實力,要比以宋國為首的諸小國聯盟要強。
而現如今,暴鳶卻說想要調停秦國進攻楚國的戰事,這真的辦得到麼?
要知道,秦國不是沒有跟魏韓兩國一戰的實力,秦國之前向兩國割地求和,隻是想儘快結束這場仗,不希望再損失更多的軍隊罷了。
倘若真激怒了秦國,使秦國傾儘舉國之兵討伐魏韓兩國,說實話,魏韓兩國的勝算頂多隻有六成,不能再多了。
或許是注意到了蒙仲那古怪的表情,暴鳶笑著解釋道:“調停嘛,無論成與不成,試試又有何妨?”
這倒是,調停屬於比較柔和的抵製,就算秦國不答應魏韓兩國的調停,也不至於能抓到什麼把柄立刻對魏韓兩國開戰,更何況,秦國輸了伊闕之戰,如今對魏韓兩國多少還是有幾分顧忌。
而這,也是魏韓兩國目前能和平介入秦楚戰爭的唯一辦法了。
“至於私底下嘛……”
暴鳶笑了笑,在轉頭看了一眼韓驍後,繼續對蒙仲說道:“今日愚兄帶韓驍前來,就是希望老弟與他能就此熟絡,待日後秦軍侵入這一帶時,韓魏兩軍能聯手給予秦軍一些妨礙,儘可能地拖延秦軍進攻楚國……老弟且考慮一下,雖然這有違王令,但卻是有益於我韓魏兩國,楚國遲一日被秦軍擊敗,就遲一日向秦國割地臣服,秦國也就遲一日會對韓魏兩國用兵。”
蒙仲若有所思。
當日,在談完正事後,蒙仲陪暴鳶喝得大醉,直到臨近傍晚,暴鳶這才被宛城守將韓驍扶上來時的馬車,就此返回宛城。
但公仲侈卻在方城留了下來。
看得出來,公仲侈決定暫留方城,也是臨時起意,這不,當他提出此事時,宛城守將韓驍都愣住了,顯然公仲侈事先並沒有與他們提及過。
晚上,待用飯時,蒙仲針對此事詢問了公仲侈。
公仲侈很坦率地回答道:“與屈大夫類同,在下亦與韓王不合,其留在國內,不如暫留方城令這邊。”
聽了這話,蒙仲自然不會再細問什麼,不過公仲侈卻主動說出了他與韓王咎不合的原因,即他當年支持公子蟣虱,認為公子蟣虱比公子咎——即韓王咎——更具才華,隻可惜最終是公子咎繼承王位,公仲侈因此失去相位,被支持公子咎的重臣公叔痤所取代。
雖然時隔多年,但考慮到公子蟣虱仍在楚國作為質子,有國難回,公仲侈心中不忍,想方設法要幫公子蟣虱返回韓國,奈何韓王咎擔憂公子蟣虱返回韓國與其爭搶王位,幾次回絕公仲侈的懇求,這才導致公仲侈對韓王咎越來越不滿。
這個秘密,公仲侈原本並不打算透露給蒙仲,畢竟蒙仲幫不上他什麼——或許日後的蒙仲可以,但現如今還幫不上。
可沒想到,此番前來方城,他卻碰到了楚國的前重臣屈原,這讓他心中微動:或可尋求這位屈大夫的幫助?
麵對公仲侈的懇求,屈原猶豫了一下後說道:“公子蟣虱確實正在楚郢,在下可以讓昭睢代為照顧,不過,公仲先生想要迎公子蟣虱返回韓國,卻非但要得到楚王的允許,還要得到韓王的認可,此事在下就無能為力了……”
“無妨。”公仲侈感激道:“隻要屈大夫肯為在下引薦,使在下能與昭睢相見,其餘之事,在下自有考慮。”
看著公仲侈成竹在胸的模樣,屈原不禁有些納悶。
要知道,現如今公子蟣虱留在楚國,不是楚國強迫,而是韓王咎不允許其兄弟返回韓國,因此,縱使楚王熊橫允許公子蟣虱離開楚國,後者也無法回到韓國。
試問,公仲侈要如何安置公子蟣虱?
轉念又一想,屈原忽然就明白了:公仲侈多半是準備將公子蟣虱迎到葉邑。
當然,這事無論對蒙仲、還是對他屈原,亦或是對楚國都沒有什麼危害,屈原也樂得賣公仲侈一個人情。
畢竟在經過蒙仲的指點後,屈原已經幡然醒悟,再也不會死腦筋地想通過影響楚王熊橫來保護楚國——既然楚國這條路走不通,那就走“結交其他國家重臣”這條路。
合縱!
屈原的心中忽然浮現了一個在前些年相當火熱的詞彙。
惠盎、蘇秦、公孫衍,可以合縱抗秦,他屈原未嘗不能聯合各國的顯貴,接納其中可以信賴的大人物,彼此間結成一個聯盟,以個人的方式采取合縱之策,達到保護己國、抗擊秦國的最終目的。
而魏國的蒙仲、韓國的公仲侈,這兩位無疑就是很好的合作同伴。
隻要他們三人能達成一致,徐徐發展,招募盟員,日後或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想到這裡,屈原忍不住對蒙仲以及公仲侈說道:“方城令,公仲先生,倘若兩位不反對的話,我三人不如私下結個盟約……”
“盟約?”
與公仲侈對視一眼,蒙仲心中閃過諸般念頭。
恐怕屈原萬萬也沒有想到,其實他與蒙仲想到了一處,隻不過蒙仲覺得現如今時機尚不合適,因此不曾去細細琢磨。
然而沒想到的是,屈原卻主動提了出來。
但不可否認,這是一件好事。
倘若公仲侈與屈原日後能回到己國擔任國相、令尹等要職,這無疑將大大增強他蒙仲的影響力,再不會發生似先前田文刻意針對他那種事,甚至還能因此影響魏、韓、楚三個國家;而倘若公仲侈、屈原最終未能有機會返回故國擔任要職,這兩位賢才多半也會選擇留在葉邑,因閒著無事而幫他處理事務。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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