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千方城騎兵回營補充糧草的事,白起自然也通過他秦軍的眼線得知了,但仔細想想,他暫時也想不出這些騎兵有什麼問題——回營補充糧草,補充完糧草便立即離開,這確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相比之下,白起更在意的是蒙仲主動分散出去的十幾支萬人軍隊。
而在這十幾支萬人軍隊當中,魏將晉鄙、趙將廉頗、韓將韓足,則是白起重點關注的對象。
倒也不是因為這三人的能力引起了白起的關注,白起之所以格外關注晉鄙、廉頗、韓足三人,那是因為這三人目前是蒙仲用的最順手的部將,倘若那蒙仲果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詭計,這三將的嫌疑最大——蒙仲總不可能將重要的任務交給齊燕兩軍吧?
就這樣過了兩日,即到了八月二十日,門水兩岸依舊風平浪靜,但此間的戰爭氣氛,卻是越來越濃鬱。
在這兩日裡,白起果然沒有試圖奪回門水大營。
因為就像蒙仲所分析的那樣,此時動用大股兵力去強行奪回門水大營,這其實是非常愚蠢的行為——似這般淺顯的道理,白起又豈會看不出來?
而聯軍這邊,除駐紮於門水大營的竇興軍與樂進軍依舊是按兵不動以外,其餘被分散出去的十幾支萬人軍隊,已陸陸續續地在門水河流的東岸駐紮。
看此刻白起手中那份行軍圖,門水東岸的那一個個點,就各自代表著一支萬人聯軍。
不得不說,沿河分布十幾支萬人規模的聯軍,誰也無從猜測究竟會是那一支萬人聯軍發起渡河之戰,這確實讓秦軍的兵將們捏了一把冷汗,以至於白天與夜間的防守變得愈發地森嚴。
但白起的觀點還是很堅定,他相信,不管蒙仲有什麼企圖,他必然會交給晉鄙、廉頗、韓足三人,因此隻需盯著這三人的軍隊,就能把握蒙仲的詭計。
為此,白起派出了季泓、童陽、仲胥三將,駐軍在晉鄙、廉頗、韓足三軍的河對岸,專門就是為了盯著後三者。
但出乎意料的是,率先打破戰前這份死寂的,居然不是晉鄙、廉頗、韓足三人,而是齊將田觸。
八月二十一日晚,田觸率領其麾下齊軍嘗試從他駐紮的河域強渡,秦將孟軼奮起反擊,隨後,在晉鄺的及時支援下,孟軼最終將齊軍擊退。
次日淩晨,白起收到了戰報,在粗略掃了兩眼後,不以為然的將其放置在一邊。
沒想到當晚,燕軍中一名叫做晏章的軍司馬,亦發動強渡門水的夜襲,與秦將烏榮鏖戰一個餘時辰,最終被擊退。
次日,白起再次收到了這份戰報。
當時,司馬靳吃驚地說道:“此次居然是以齊燕兩軍為主攻麼?奇怪,齊燕兩軍為何如此積極?莫非是蒙仲拿捏了田觸與樂毅二人的把柄,令二人不得不乖乖就範?……倘若這樣,我方是否要調動一下軍隊,加強對那幾支齊燕軍隊的守備?”
聽到這話,白起冷笑一聲說道:“這隻是蒙仲的詐術而已。……他就是希望我軍將守備的重心轉向齊燕兩軍,你仔細想想,齊燕兩軍的利益與三晉聯軍不同,他們豈會當真為三晉聯軍出力?”
“可……可齊燕軍隊確實發動了猛攻……”
“那隻不過是田觸討好蒙仲而已。……就像我之前說的,蒙仲很清楚田觸當初暗通我秦軍,是故他當時才會介入門水這邊的戰事,在隱瞞了田觸的情況下趁機奪下了門水軍營。事後,聯軍乍一看依舊是整體一塊,但在我看來,那隻是蒙仲顧全大局,沒有揭穿田觸暗通我秦軍的醜事而已,甚至於,他可能還會替田觸隱瞞。……作為匡章看好的接替者,那田觸顯然也不會是蠢材,他心中肯定清楚蒙仲已經猜到了這件事,心虛之下,隻要是不至於對齊燕兩軍造成太嚴重損失的事,田觸如今應該都會默許。……就像你所說的,蒙仲拿捏住了田觸的把柄,隻要蒙仲不緊逼田觸,田觸是不敢反抗的……但這並不意味田觸會不惜付出沉重代價幫助聯軍強渡門水,我猜這田觸,充其量也就是幫蒙仲打個掩護罷了,真正負責主攻的,依然還是晉鄙、廉頗、韓足三人。……是故,維持目前的兵力部署不變,這是最明智的。”
“原來如此。”
司馬靳恍然大悟。
對於自己的判斷,白起非常自信。
而事實也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八月二十四日晚上,在幾處齊燕軍隊發動渡河夜襲的情況下,晉鄙於同時發動猛攻。
與此前齊燕諸軍那種小打小鬨不同,此戰晉鄙傾儘其麾下的軍隊,短時間內,無數魏武卒強行攻至河對岸,竟反過來壓製了秦將季泓的駐軍。
季泓大驚失色,立刻求援,他一方麵派人向白起所在的主營求援,一邊派人向鄰近的童陽、仲胥二將求援。
在收到季泓的求援消息後,白起果斷地做出判斷,他一方麵派晉鄺率領軍隊連夜給予支援,一方麵令仲胥、童陽二人立刻返回各自的駐地,防備廉頗、韓足二人的夜襲。
果不其然,趁仲胥、童陽二人分兵援助季泓軍的期間,趙將廉頗與韓將韓足亦發動了凶猛的夜襲,由於河對岸的守軍不足,趙、韓兩軍皆順利攻至河對岸,對河對岸相應的秦軍駐地發動突襲,幸虧童陽、仲胥二人在收到白起的命令後,果斷從季泓的駐地軍撤離,回援各自的防區。
當晚,白起麾下秦軍與蒙仲麾下三晉精銳在門水中遊地段展開了一場混戰,秦軍拚死防守,這才守住了各自的營區。
這場仗,一直鏖戰至天明,待等到天蒙蒙亮時,最終也沒能攻破對岸秦軍駐地的晉鄙、廉頗、韓足三人,這才率領著各自麾下的士卒撤回門水東岸。
這一夜三晉精銳的襲擊,使秦軍心驚膽戰,畢竟若不是白起及時派來援軍,搞不好季泓、童陽、仲胥等人已被晉鄙、廉頗、韓足三人的軍隊擊潰。
但白起卻感覺十分奇怪。
難道他高估了蒙仲?感情那蒙仲籌劃多時,最終就隻想出了這麼個多戰場同時發動渡河強襲的蠢主意?
當然,說是蠢主意實際上有些過了,但不可否認,這跟白起的預期出入太大。
此後數日,門水兩岸再次恢複平靜,一直到九月初,門水對岸的聯軍沒有再采取任何攻勢。
『……不對勁……難道我忽略了什麼麼?』
白起越想越不對。
要知道,聯軍此刻的平靜,豈非變相證明蒙仲的目的或許已經達到了麼?
可蒙仲究竟做了什麼呢?
白起實在想不通。
一直到九月初五,後方接二連三地送來急報。
「八月二十八日夜,有不明騎兵襲擊桃林,燒毀城外田中作物,雖城內軍民奮力搶救,農物仍焚毀無數。」
「八月二十九日夜,有不明騎兵襲擊柏穀,燒毀城外田中作物……」
「八月三十日夜,有不明騎兵襲擊華陽,燒毀無數作物……」
「九月……」
看到這些急報,白起麵色頓變。
他敢打賭,這些不明騎兵肯定就是方城騎兵,可問題是,那些方城騎兵是怎麼混到他們後方去的?
『難道……』
猛然回想起前幾日對岸聯軍,尤其是晉鄙、廉頗、韓足三人那反常的渡河猛攻,白起的麵色唰地一下變了。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蒙仲究竟想做什麼。
啪地一聲,白起將手中幾分急報狠狠摔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從嘴裡迸出兩個字。
“蒙——仲!”
憤怒的他,操起自己的寶劍就衝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