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司馬錯的副將,他也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因此理所當然會跟聯軍中最優秀的將軍去比,比如那位郾城君蒙仲。
當然,晉鄺有自知之明,記得去年在陶邑之戰時,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不如蒙仲,隻是他沒有想到,他與那位郾城君的差距居然是這麼大。
或者應該反過來說,那位郾城君是如此的優秀,以至於就連他秦國現如今最優秀的將軍白起,這回都沒能猜到前者的真正目的。
而在晉鄺陷入深思的這會兒,白起則鄭重其事地說道:“據我估算,桃林、柏穀、華陽等地的儲糧,應該可以勉強支撐到今年冬季,但此間的軍隊,以及司馬老麾下的軍隊,軍中糧草卻無法支撐那麼許久……本來秋收之後,我會派人向那幾座城池征收糧草作為軍用,但眼下……”
晉鄺抬起頭來問道:“函穀關那邊的儲糧,還能維持多久?”
“一個月。”白起沉聲說道。
晉鄺聞言估算了一下。
眼下已經是九月初,倘若函穀關的儲糧還能讓附近一帶的秦軍支撐一個月,那麼就意味著最多到今年十月中旬,函穀關、門水這邊的秦軍就會陷入糧草告罄的絕境。
想了想,晉鄺問道:“若此刻立即向鹹陽稟報,求鹹陽運輸糧草呢?”
“來不及。”
白起微微搖了搖頭。
的確,一個月的時間實在過於倉促了,畢竟要養活此地近十萬秦軍,所需的糧草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想來鹹陽也最起碼籌備個十天半月左右,剩下的半個月,又怎麼來得及從鹹陽運到門水這邊?
甚至於,這還不包括方城騎兵的搗亂——想想也知道,那四千方城騎兵是絕對不會視若無睹的。
聽到白起的回答,晉鄺沉默了片刻,旋即他低聲試探道:“國尉此番召末將前來……”
仿佛是猜到了晉鄺的心思,白起直白地說道:“白某不會將自身的責任推卸給部下,我召你前來隻是想問問你,在當前的局勢下,還有必要死守門水、死守函穀關麼?”
白起的話,讓晉鄺稍稍安了安心,但同時也讓晉鄺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什麼情況?像白起這等自負的人,居然詢問他的意見?
不得不說,晉鄺的猜測是準確的,此刻的白起,的確是方寸大亂,雖說強行冷靜了下來,但卻因為權衡利弊而出現了遲疑。
按理來說,此時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後撤,無論是門水這邊的秦軍,還是函穀關那邊的秦軍,皆後撤至桃林、柏穀等幾座城池,畢竟已經有方城騎兵殺到了他秦國腹地,死堵聯軍、不讓聯軍攻入他秦國腹地的戰略已經失敗,在這種情況下,扼守函穀關、門水兩地,其實意義並不大。
甚至於,因為戰場前線在此地的函穀關、門水一帶,鹹陽輸運糧草路途遙遠,壓力更大。
因此,此刻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收縮防線,讓出一部分防區,一方麵集中兵力,一方麵縮短糧道,減輕糧草輸運的壓力,甚至於必要時,他還可以退守華陽,將桃林、柏穀幾座城池拱手相讓於聯軍,反正這幾座城池也沒有什麼險峻可守,在城內糧食儲藏不足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久守。
與其被這座城池拖累,不如退守華陽,畢竟相比較鹹陽與函穀關、門水的距離,鹹陽與華陽的距離可就要近得多了。
但問題是,倘若白起退守華陽,這就意味著將函穀關拱手相讓,將桃林到華陽之間的數百裡平川以及這塊區域內的城池皆拱手相讓。
這塊土地有多大?
這麼說罷,這塊土地的麵積就相當於秦國當年從魏國手中奪取的西河——即段乾氏念念不忘,一直希望奪回的那塊西河之地。
更要緊的是,這塊土地不在彆的地方,恰恰就在秦國東進的路線上。
明明打算東進中原,結果卻被迫吐出幾百裡土地,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麼?
也難怪,就算是白起這樣果斷的人,在這次的抉擇上都出現了猶豫與動搖,畢竟這件事實在利害太大。
但問題是,就連白起也會猶豫、也會拿不定主意的事,晉鄺就能給出什麼答案麼?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於是最終,白起還是得派人去函穀關請司馬錯過來,與這位老將商議對策。
當日傍晚,老將司馬錯風塵仆仆地從函穀關來到了門水這邊,聽白起講述了整件事的經過,繼而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不得不說,倘若換做在以往,司馬錯必然會憤怒,怒斥白起讓他秦國陷入了危機。
但此刻,司馬錯卻能理解白起的無奈,因為他也知道,對麵的郾城君蒙仲是多麼難對付的一個人。
“向鹹陽發出警訊了麼?”
沉思半響後,司馬錯問白起道。
白起點了點頭,其實他在召見晉鄺之前,就已經派心腹人日夜兼程前往鹹陽,將那四千方城騎兵的事稟告穰侯魏冉,希望他所敬佩的魏冉能夠再次化解危機。
其實嚴格來說,他秦國還是有彌補的機會的,畢竟這幾年,穰侯魏冉在他的建議下,已加大了對騎兵的培養,雖然那些騎兵遠不如蒙仲的方城騎兵優秀,但再怎麼說還是可以用一用的,最起碼可以減緩方城騎兵在他國內騷擾的力度,使他秦國得到寶貴的、應對危機的時間。
“那就後撤!”
在得到白起的回答後,司馬錯果斷地做出了決定。
“撤?”
“嗯!後撤至華陽,將門水、函穀關,包括桃林、柏穀等地,通通讓給聯軍……”
捋著花白的胡須,司馬錯一邊說著,一邊眼眸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與其讓他秦軍因為糧道的路途遙遠而陷入困境,不如主動退守,將這個難題反拋給聯軍,再伺機尋找反擊的機會。
將數百裡平川拱手相讓於聯軍,這對聯軍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