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迄今為止,他鹹陽還未收到任何關於前線軍隊潰敗的戰報,這讓秦王稷有些困惑。
困惑之餘,這位年輕的秦王在宮殿大發雷霆,怒斥臣子立刻派人去櫟陽打探清楚,弄清楚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如何能肆無忌憚地出現在河西之地。
這邊秦王正發著火,此時殿外走入一名謁官,拱手稟道:“大王,穰侯攜國尉前來覲見。”
秦王稷一愣,仿佛抓到了什麼主心骨似的,臉上露出幾分喜悅,可轉念一想,這位君主又感覺情況不對了。
因為穰侯魏冉與國尉白起此前都在陰晉一帶啊,這毫無預兆地突然返回鹹陽,豈非意味著……
心中咯噔一下,秦王稷立刻傳喚:“有請。”
片刻之後,魏冉與白起便邁步走入了殿內,拱手抱拳向秦王稷行禮:“大王。”
此時的秦王稷哪裡在意這些虛禮,有些急切地問道:“舅舅,你與國尉突然返回鹹陽,莫非是前線……”
魏冉沉默了一下,旋即對秦王稷說道:“臣這裡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秦王稷愣了愣,似乎有些氣樂了,但最終他還是耐著性子說道:“先說壞消息吧。”
聽聞此言,魏冉沉聲說道:“壞消息是,數日前,聯軍用詐計攻取了鄭縣,國尉雖拚死抵擋,但最終無法抵擋聯軍,隻能退守驪邑,借驪山要道之險峻,遏阻聯軍。”
聽到魏冉的話,年輕的秦王麵色唰地一下就變白了,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
想來兩者皆有,畢竟驪邑距離鹹陽才多遠?不到百裡而已!
換句話說,五國聯軍的攻勢,已經攻到了距離他秦國都城鹹陽僅百裡之遙的地方!
百裡,也談得上是遙?按照魏武卒的行軍速度,一日急行軍即可抵達,更彆說機動力更強的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
說難聽點,眼下他鹹陽,已處在聯軍的可攻打範圍內,聯軍隨時可以派騎兵侵入鹹陽,燒殺搶掠,讓鹹陽這座他秦國的國都蒙羞。
“……好消息呢?”秦王稷忍著氣、咬著牙問道。
魏冉拱了拱手,鎮定地說道:“好消息是,陰晉目前還在華陽君的手中,可以有效地遏製聯軍。”
聽到這話,秦王稷再也忍不住了,帶著幾分怒意斥道:“舅舅,你所說的這些,也稱得上是什麼好消息?”
“大王息怒。”
魏冉拱了拱手,旋即鎮定地說道:“聯軍的反製,雖然破壞了我等此前的策略,但我大秦也談不上大禍臨頭,臣有十足的把握令聯軍退兵,甚至於,讓聯軍自行崩解!”
秦王稷聞言一愣:“當真?”
“自然。”
魏冉點點頭,旋即正色對秦王稷說道:“大王首先要弄明白,這次五國伐秦,我大秦真正的對手究竟是誰。”
秦王稷想了想,不甚自信地說道:“三晉?”
“更確切地說,其實是魏韓兩國。”魏冉更正道。
秦王稷皺了皺眉,狐疑問道:“那趙國的奉陽君……”
魏冉正色解釋道:“誠然,這次五國伐秦,確實趙國為盟長,但說到底,這隻是奉陽君李兌的主張,於趙國本身而言,趙國與我大秦暫時並無積怨……”
秦王稷點了點頭,事實上他這個王位,還是趙國的趙主父強行介入秦國立嗣之事給他爭取來的,否則,他恐怕還在燕國做質子呢,哪怕是他的親母宣太後,當時多半都已經將他給忘了。
雖然秦王稷也知道趙主父當年那麼‘幫’他肯定是有什麼目的,比如說逐步操控他秦國,但他對趙主父多少還是有幾分感激之情,畢竟沒有趙主父,就沒有他今日的王位。
“……再說李兌,李兌主張討伐我大秦,隻為兩個目的,其一,趙國的幼君趙何,這些年逐漸取回大權,李兌雖暫時仍被趙王重用,但他也知道好日子怕不能長久,因此,他需要功績來維持他目前在趙國的地位,讓趙王不好貿然罷免他。其二,我大秦當初脅迫趙國罷免李兌趙相一職,讓李兌懷恨在心,故此次借機報複。……但,李兌當真會坐視我大秦被重創麼?除非他忘了當年魏國的龐涓是如何欺淩他趙國。”
“舅舅的意思是,李兌隻是想借討伐我大秦之事達成其目的,並非是有心要覆亡我大秦?”
“正是。”魏冉點點頭,沉聲說道:“其實按照我的估算,這次聯軍攻破函穀關,且攻破函穀道,那李兌就已經足夠滿意了,畢竟當年匡章都沒能辦到的事,他辦到了。可他身邊有兩個人不同意……這兩人,才是我大秦真正的敵人。”
秦王稷神色一正,緩緩說道:“韓國大將暴鳶,魏國大將蒙仲。”
“正是!”
魏冉再次點了點頭,旋即氣定神閒地說道:“此次五國聯軍的大將,在臣看來就隻有一個半名將,蒙仲算一個,暴鳶算半個,其餘皆不成氣候。……先說李兌,他是趙肅侯時期的趙臣,可迄今為止,可曾聽說過他有什麼赫赫戰功?田觸雖號稱是匡章一手栽培的弟子,可這些年來,他逢戰皆敗,不足為懼!燕國的樂毅,曾經乃是蒙仲在趙國時的副將,但迄今為止,此人也並無什麼拿得出手的戰功。真正值得警惕的,還的是蒙仲與暴鳶二人。……前幾日,聯軍以佯攻國尉的軍營,誤導我軍,使我方誤以為他其實是為了奪取陰晉,可實際上,聯軍卻瞄準了鄭縣。……明明攻陷陰晉才能解決五國當前缺糧的問題,按照常理應該取陰晉,可蒙仲偏偏取鄭縣,逼鎮守陰晉的羋戎撤軍,回援鹹陽。此人目光之長遠,用計之精準,實在很難令人相信他竟然是道、名、儒三家弟子,而非兵家弟子。”
接著,魏冉簡單地向秦王稷解釋了一下鄭縣之所以丟掉的原因,說得秦王稷對白起的惱恨也減退了幾分。
因為這位君王也覺得,此次失利實在怪不了白起,畢竟白起已經做出了最明智的抉擇,可誰曉得對麵的蒙仲竟然如此奸詐。
漸漸的,秦王稷的情緒也平複了下來,他問魏冉道:“方才舅舅曾言,有把握令聯軍退兵?甚至可以讓聯軍自行崩解?果真麼?”
“唔。”魏冉點點頭,正色說道:“方才臣已解釋過,真正想重創我大秦,甚至將我大秦置於死地的,其實就隻有暴鳶與蒙仲二人,其餘三人,李兌是絕對不會叫這二人得逞,至於田觸與樂毅,多半也不會,畢竟魏國此前稱霸中原百年,誰也不想再受魏國擺布。由此可見,聯軍內部並非團結一致,雖此次聯手攻下鄭縣對我大秦施壓,那隻是因為他們恐懼冬季斷糧後遭到我大秦的報複。反過來說,一旦解除了聯軍潛在的隱患,則聯軍必然自行崩解……”
“舅舅的意思是……”
“臣建議,將陰晉交給聯軍。”拱了拱手,魏冉沉聲說道:“聯軍得到陰晉,便可以走水運運輸糧草,缺糧的危機立刻解除,在這種情況下,李兌還會幫助暴鳶、蒙仲二人繼續削弱我大秦麼?他必然會選擇與我大秦談判,停止這場戰爭,使魏韓兩國無法再借諸**隊繼續削弱我大秦。相信田觸與樂毅,亦會如此。介時,隻要趙、齊、燕三軍皆退,縱使暴鳶、蒙仲二人不肯言和,我大秦要擊敗他們,也不再話下。”
秦王稷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他終於明白舅舅魏冉方才為何那般鎮定,原來心中早已想好了對策。
想了想,他問道:“那……倘若要讓聯軍自行崩解呢?”
魏冉笑了笑,平靜的說道:“設法離間三晉即可,比如說,滿足趙、齊、燕三國提出的要求,卻不答應魏韓兩國的條件……確切地說,是不滿足魏韓兩國提出的過分要求。在臣看來,暴鳶與蒙仲二人此次所圖怕是不小,尤其是那蒙仲,他明知田觸與樂毅二人曾暗通我前線秦軍,但他隱而不報,其目的還是為了借齊燕兩軍之勢繼續討伐我大秦;再者,為防止諸軍相互推諉,每逢戰事,他麾下魏軍先動,打出優勢,引得其餘趙、齊、燕三軍紛紛跟緊。他不惜讓其魏韓兩軍如此吃虧也要削弱我大秦,難道會僅僅隻滿足於割讓一城一地?”
說到這裡,他輕笑道:“我大秦不必強硬拒絕,隻要拖著即可,拖到趙、齊、燕三軍退兵,皆時假如暴鳶與蒙仲二人不識趣,哼哼……”
聽懂了魏冉言下之意,秦王稷由衷佩服地點了點頭。
哪怕是白起,在聽到魏冉的一番分析後,亦佩服不已。
這位穰侯,可不僅僅是因為宣太後之弟的身份才當上了秦國的國相。
事實上,這位才是秦國最穩固、最可靠的後盾。
不是秦王,不是司馬錯,更不是他白起,而是這位……
穰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