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眼下他有兩個孫子,一個叫做李雲、一個叫做李恪,嫡孫李雲自然要留在趙國繼承祖業,但次孫李恪,就完全可以托關係送到秦國去找找出路嘛——當然,前提是趙王何始終對他李氏一族懷有芥蒂。
不得不說,回想起當年趙王何默許逼死其父趙主父的往事,李兌就感覺心中冰涼。
他不是蒙仲,趙王何對他可沒有什麼感情,一旦他死後,他兒子李躋能否守住李氏一族的祖業,李兌實在不敢保證。
不如趁此機會,給恪兒在秦國謀一份出路……
當晚,李兌暗暗想到。
或許有人會說,李兌不是親近齊國麼,怎麼會考慮把次孫李恪送到秦國去?
原因很簡單,一方麵齊國現在實在太亂,齊王田地連自己田氏一族的貴族王孫都容不下,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回先祖賜予諸田氏貴族的土地、封邑,以至於齊國現如今政局動蕩,李兌又怎麼敢把自己的孫子送到齊國去?
另一方麵,秦國作為當前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縱使暫時被擁有蒙仲的魏國壓製,李兌還是覺得秦國擁有很大的潛力。
當然了,針對魏國與郾城君蒙仲,李兌自會讓他的兒子李躋表示親近,自然也無需在這方麵再多花力氣。
自己留趙親齊,兒子李躋留趙親魏,孫子李雲留趙親趙王,次孫李恪投奔秦國,這就是李兌對自己家族成員的規劃,囊括了秦齊魏趙這四個當前最強勢的國家,他自認為應該不會有什麼遺漏。
次日,在再次與魏冉交談的時候,李兌提出了這個“交易”:他希望他次孫李恪作為遣秦的使者,促成秦王稷赴中陽與趙王何協商中原格局的大事,還希望魏冉多多照顧他次孫李恪。
“若是穰侯能代孫兒引薦秦王,那就再好不過……”李兌笑著暗示道。
魏冉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就一口答應下來:“哈哈,此事易爾。據我所致,李氏亦出自嬴姓,天下嬴姓皆是一家,想來大王亦欣然於能見到趙國的遠親……”
他當然不會拒絕,畢竟他也希望拉攏趙國一同牽製魏國。
李兌聞言大喜,拱手說道:“那就拜托穰侯了。”
“哪裡哪裡,小事而已。”魏冉大方地擺擺手,旋即暗示李兌道:“那……”
李兌當然明白魏冉的意思,捋著胡須亦暗示道:“穰侯且放心。”
兩個老狐狸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交流起來也變得愈發親近。
而就在這時,忽然有趙卒入帳稟告道:“奉陽君,有一隊魏軍從北側渡河而來,直奔鄭縣而去,觀旗號,似乎是魏河東守公孫豎帳下的魏卒。”
“我知曉了,你退下吧。”李兌點點頭遣退那名趙卒,旋即轉頭對魏冉說道:“這應該是趕著去見蒙仲的公孫豎,不出意外的話,想必昨日華陽君撤兵之後,蒙仲便派人通知了大河對麵的公孫豎,穰侯可要當心了,蒙仲此時召喚公孫豎,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唔。”魏冉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問李兌道:“據我而知,公孫豎與蒙仲關係不錯,是吧?”
“何止關係不錯?”李兌搖搖頭,糾正道:“公孫豎對蒙仲有知遇之恩,據說當年在伊闕之戰時,蒙仲與公孫喜意見相左,公孫豎乃公孫喜堂弟,可他在猶豫許久後,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蒙仲的判斷……後來,他將手中兵權全數交給蒙仲,這才有了蒙仲後來力挽狂瀾。”
“這事我聽白起說過……”魏冉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伊闕之戰,那場仗是他秦國近幾十年來最遺憾的一場仗,若非是蒙仲當時攪局,他秦國近幾年對中原的征戰又豈會步步維艱?
“……總而言之,蒙仲可以視為公孫豎的心腹愛將,儘管蒙仲並非河東魏軍出身,今日公孫豎被蒙仲招來,老夫不妨大膽猜測,說不定,河東郡的那半數魏軍,也會加入蒙仲麾下……”李兌壓低聲音說道。
魏冉捋著胡須不說話。
他當然明白李兌的意思,顯然蒙仲在提出那個苛刻的要求後,也不認為他秦國會很乾脆地答應,是故立刻請來老上司公孫豎,請求後者的援助。
“再過兩日,懇請奉陽君再次召集諸將,我想再試探試探魏韓兩軍的態度……”
“好。”李兌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李兌猜地沒錯,此刻那隊朝著鄭縣而去的河東魏軍,正是公孫豎親自率領的。
這一日的傍晚,公孫豎率領隨行的五百餘名魏卒,便抵達了鄭縣。
當時暴鳶與蒙仲二人得知後,連忙一起到城外迎接。
看得出來公孫豎很高興,縱使趕了整整一日的路程,老臉上布滿了疲倦,但是在看到蒙仲的那一刻,他還是哈哈大笑著上前擁抱了蒙仲,且給予了蒙仲最高的讚譽:“做得好,蒙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殺得秦人狼狽逃竄!”
在旁,在得知消息後跟隨蒙仲等人一起來迎接公孫豎的魏將竇興,此時故意說道:“軍將,您怎麼能稱呼郾城君為蒙小子呢?”
公孫豎聞言佯怒,作勢揮手要去打竇興:“老夫用得著你來教訓?”
在竇興躲閃之際,眾人哈哈大笑,其中就包括蒙仲,他信誓旦旦的說道:“在軍將麵前,在下永遠是當年那個‘蒙小子’。”
這可不是蒙仲故意討好公孫豎,事實上以他現如今在魏國的地位,根本無需討好公孫豎,說到底,還是蒙仲對公孫豎確實心懷尊敬。
畢竟在伊闕之戰,在十幾萬魏軍處於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公孫豎毅然抗拒其堂兄公孫喜的命令,支持蒙仲退後伊山,重整軍事,這才有了蒙仲後來力挽狂瀾。
有人曾說,蒙仲是伊闕之戰最關鍵的人物,但事實上,公孫豎才是那個最關鍵的人,沒有這位老將的支持,當時就算有個十個蒙仲,都無法改變魏軍全線潰敗的局麵。
再加上公孫豎沒什麼貪權的執念,之所以擠走蒙仲當了河東守,也隻是因為當時有田文從中作梗,因此蒙仲與這位老上司的關係絲毫沒有改變。
事實上,這些年公孫豎一直希望蒙仲代替他坐鎮河東,畢竟河東才是魏國抗擊秦國的最前線,反過來是蒙仲在前後得到了舞陽、葉邑、郾城幾塊封邑,自己不舍得離開了……
寒暄熱鬨了一陣後,就當蒙仲準備設酒宴給公孫豎接風時,公孫豎卻一揮手說道:“不急著吃酒用飯,先告訴老夫現今的情況。”
拗不過這位老將,蒙仲與暴鳶隻好帶著公孫豎來到城內縣府的一間屋子內,聚於屋內的一張矮桌,由蒙仲詳細將當今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公孫豎。
“……在下之所以請老軍將前來,隻因為在下感覺李兌的態度有些曖昧,他或許已與魏冉私下達成了什麼協議。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魏冉多半是打算拖著我與暴帥,拖到秦國滿足了趙、齊、燕三軍的條件,使三軍退兵而去,到那時……我魏韓兩國對秦國的威懾,怕是不如眼下了。”
聽完蒙仲的講述,公孫豎捋著胡須平靜地問道:“倘若最終真如你所言,你又將怎麼辦?”
“繼續打!”
在跟暴鳶對視一眼後,蒙仲壓低聲音說道:“隻要河東郡能鼎力支持,單我魏韓兩軍,還是有與秦國一戰的實力,就怕到時候國內……”
“無需擔心國內的事,大王並非昏君,田文也不是傻子。”說到這裡,公孫豎抬起頭來,目視著蒙仲笑道:“在收到你派人送來的口信後,老夫立刻趕來給你撐腰。……放手去做,蒙仲,這些年我在河東郡,早料到魏秦必有大戰,雖我能力不足,未能使河東軍變得更強盛,但我這些年陸陸續續儲備了許多糧草。這些糧草,還有我召至風陵渡的河東郡,這些都可以作為你今日抗擊秦國的底氣!……犀武的仇姑且不論,西河,一定給我奪回來!”
看著眼前這位老軍將那疲倦而嚴肅的麵色,蒙仲立刻擺正神色,拱手抱拳。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