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夏夜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兩儀殿內,鎏金香爐中青煙嫋嫋,龍涎香混著熏陸香的氣息在雕梁畫棟間盤桓,卻驅散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壓抑。
李治斜倚在蟠龍椅上,玄色團龍紋錦袍鬆垮地掛在肩頭,腰間玉帶七方銙微微歪斜,映著案幾上搖曳的燭火,在青磚地麵投下細碎的冷光。
他手中握著一卷奏章,眉頭緊緊皺起,眼尾的細紋裡都浸著疲憊。
簷角銅鈴突然叮咚作響,李恪玄色衣袍在夜風中輕輕擺動。
他一抬眼,曾經那個在禦花園追著流螢嬉笑的稚奴,如今竟瘦得連冕旒下的輪廓都顯得單薄嶙峋,眼窩深陷,顴骨突出。
“陛下,政務再多,也需保重龍體。”
李恪的聲音驚破殿內死寂。
他的目光掃過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最上方那卷的封口火漆已被反複揭啟,邊緣磨損得毛糙不堪。
李治緩緩抬起頭。
“三哥,你看看這奏章!”
他抓起案上另一卷狠狠擲來,素白信箋在空中展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刺得李恪瞳孔驟縮——河南道蝗災瞞報,地方官竟以“祥瑞螽斯”粉飾太平。
隴右軍糧克扣,戍邊將士隻能以麩皮充饑。
江南漕銀半數失蹤,河道上漂浮著溺亡的纖夫屍體。
“均田製、市易法,到了下麵竟成了他們刮地三尺的幌子!”
“欲望的大門一旦打開,就合不上了......往後便是洪水滔天,再好的法度也不過是紙糊的堤壩!”
“什麼政策都解決不了我大唐如今的問題。”
李恪彎腰拾起奏章,指尖撫過那些觸目驚心的彈劾,耳畔似有萬千百姓的哭嚎自奏章裡洶湧而出。
“難道就沒有辦法遏製這些亂象?”
他的聲音不自覺拔高。
李治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太極宮方向,那裡曾是太宗皇帝指點江山的地方。
“除非......”他喉結滾動,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如裂帛,殿外驚雷炸響,將後半句話劈成碎片。
雨絲裹挾著潮濕的熱浪灌進殿內,吹得燭火東倒西歪,在兩人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
這刻意的停頓讓李恪心中一動,他上前半步,玄色衣擺掃過青磚,帶起細微的沙沙聲。
“什麼辦法?”
他的聲音裡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目光緊緊盯著李治。
李治緩緩站起身,袍角掃過蟠龍椅上的金線龍紋,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漆黑的夜空,雨珠順著飛簷墜落,在漢白玉欄杆上砸出朵朵水花。
良久,他轉過身來,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李恪,眼中卻翻湧著驚濤駭浪:“三哥,皇兄早就說過的,你忘記了嗎?”
他的聲音幽幽的,仿佛帶著來自遙遠過去的回響,混著雨聲,竟讓李恪生出幾分錯覺,仿佛回到了乾武年間的時候。
李恪先是一愣,隨即瞳孔猛地收縮,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時他們尚年少,站在太極殿的丹陛之下,聽皇兄在龍椅前揮斥方遒:“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唯有滌蕩舊弊,方能永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