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前的青銅鶴燈燃著嫋嫋青煙,在晨光中凝成遊絲般的霧氣。
張小敬抬手時,甲胄上的鎏金獸首泛著冷光,他身後的朱漆大門轟然洞開,吱呀聲響驚起簷角銅鈴,清越之聲在空曠的廣場上蕩出層層回響。
狄仁傑踏著漢白玉階拾級而上,玄色官袍被穿堂風掀起邊角。
眼前的含元殿巍峨如巨獸盤踞,重簷廡殿頂壓得天空都矮了三分,鴟吻吞著流雲,鴟尾上的鎏金在陽光下刺得人眯起眼。
他忽然想起初入仕途時,跟著乾武皇帝在太極殿議政的光景,那時的朝堂人聲鼎沸,連地磚縫隙裡都嵌著蓬勃的朝氣。
跨過一尺高的門檻,檀香混著藥味撲麵而來。狄仁傑的靴底碾過金磚,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殿內的光線被二十四根盤龍柱切割得支離破碎,他的影子在龍紋藻井的陰影裡忽長忽短,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著歲月的刻度。
“喲,狄遣京使終於來了啊,好久不見了。”
蒼老的聲音從明黃帷幔後傳來,帶著歲月沉澱的沙啞。
狄仁傑瞳孔微縮,那聲音像一柄鏽刀,在記憶深處剜出一道血痕。
帷幔無風自動,陳浮生倚在紫檀太師椅上,玄色錦袍繡著銀絲雲紋,鬢角霜白如覆雪,唯有那雙眼睛,還亮得像渭水河畔未熄的漁火。
“陳遣京使?”狄仁傑的聲音有些發顫,三十年前在幽州的畫麵在腦海中閃回。
那時的陳浮生鮮衣怒馬,腰間的龍泉劍削鐵如泥,如今劍鞘蒙塵,人也已上了年紀。
陳浮生撫掌而笑,笑聲裡帶著幾分感慨:“沒想到,年少時見麵,過了這麼多年,狄遣京使還是能把老夫給想起來。”
“真不愧過目不忘之名啊。”
他抬手示意,狄仁傑這才注意到殿內的布局——四張太師椅呈拱月之勢,李泰的明黃龍紋補子刺得人眼疼,蘇謹的青袍上還有著補子,而那把空著的椅子,扶手處纏著半褪的紅綢,像是被歲月遺忘的舊夢。
“見過魏王殿下,見過蘇遣京使。”
狄仁傑行禮時,聽見自己的關節發出輕微的脆響。
李泰顫巍巍地起身,曾經豐腴的身軀如今瘦得脫了形,眼眶深陷,倒像是換了個人。
蘇謹的眼神依舊銳利如鷹。
就在這時,屏風後傳來拖遝的腳步聲。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李治扶著宮人的肩膀,一步一停地挪向龍椅。
他身上的赭黃袍空蕩蕩的,仿佛隻是一具骨架撐著華服。
往日束發的玉冠換成了軟綢頭巾,幾縷白發垂在額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陛下!”李泰搶上前半步,卻被李治抬手製止。
帝王的手背上布滿老年斑,青筋像枯藤般纏繞,可揮袖的動作依舊帶著天子的威儀。
他側躺在龍椅上,錦被滑落一角,露出裡麵層層疊疊的藥囊。
“四哥,無礙的,還能活。”
李治的聲音輕得像飄在雲端,卻讓殿內氣氛瞬間凝固。
李泰紅了眼眶,彆過頭去擦拭眼角。
蘇謹握緊太師椅的扶手,指節泛白。
陳浮生摩挲著太師椅的雕花扶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