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跪在李隆基麵前,泣不成聲:“陛下,娘娘……娘娘去了。”
李隆基身子一晃,險些栽倒,高力士急忙扶住他。
他順勢靠在高力士身上,放聲大哭,哭聲悲痛欲絕,仿佛真的失去了此生摯愛。
將士們看著皇帝痛哭的模樣,心中的怨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愧疚和敬畏——陛下為了江山社稷,忍痛賜死愛妃,真是難得的聖主啊!
陳玄禮帶領眾將士再次叩首,聲音哽咽:“陛下節哀!臣等願誓死追隨陛下,收複長安,重振大唐!”
李隆基哭了許久,才漸漸止住哭聲。他扶著高力士的手,緩緩站直身體,臉上依舊帶著淚痕,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
“眾將士平身。”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如今國難當頭,朕定要帶領大家,殺回長安,剿滅叛賊,重現開元盛世!”
“陛下萬歲!”
將士們的歡呼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熱烈。
李隆基站在歡呼聲中,微微抬起頭,望著遠方的天空。
夕陽已經落下,夜幕開始降臨,隻有幾顆疏星在黑暗中閃爍。
他知道,楊玉環死了,用她的命換來了將士的軍心,換來了自己的安全。
他可以繼續做他的皇帝,繼續沉浸在“開元天子”的美夢裡,繼續被人稱為“聖人”。
至於那些錯誤——潼關失守是因為將領無能,長安淪陷是因為楊國忠禍國,馬嵬坡的悲劇是因為楊玉環紅顏禍水,與他李隆基有什麼關係?
他隻是一個被奸臣蒙蔽、被命運捉弄的可憐天子罷了。
當晚,馬嵬坡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是在為楊玉環哭泣。
李隆基住在臨時搭建的營帳裡,桌上擺著楊玉環生前最愛吃的荔枝蜜,卻一口也沒動。高力士站在一旁,看著皇帝對著空無一人的營帳發呆,欲言又止。
“高力士,”李隆基突然開口,聲音低沉,“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高力士心中一動,剛想說話,卻見李隆基搖了搖頭,自己回答道:“不,朕沒錯。朕是為了大唐,為了天下蒼生。”
“若玉環泉下有知,定會明白朕的苦心。”
他拿起桌上的荔枝蜜,倒了一些在酒杯裡,對著空氣舉杯:“玉環,這杯酒,朕敬你。來世,你莫要再入宮門,朕也莫要再做天子,咱們做一對尋常夫妻,好不好?”
說完,他將酒一飲而儘,淚水再次滑落。可這淚水裡,究竟有多少是愧疚,多少是偽裝,恐怕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幾天後,隊伍繼續西行。
李隆基坐在馬背上,依舊穿著玄色龍袍,身姿挺拔。
他偶爾會回頭望向馬嵬坡的方向,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引得隨行的官員和將士們紛紛感歎皇帝重情重義。
隻有高力士知道,在那悲傷的麵具下,藏著一顆多麼自私、多麼怯懦的心。
走到一處驛站時,有人呈上了一份奏折,說是前方將領傳來的戰報,安祿山的軍隊已經占領了長安,正在四處搜捕皇室宗親。
李隆基看完奏折,臉色蒼白,雙手微微顫抖。
他猛地將奏折扔在地上,怒聲罵道:“都是楊國忠的錯!都是楊玉環的錯!若不是他們,朕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高力士默默地撿起奏折,不敢作聲。他知道,皇帝又在推卸責任了。
他寧願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死去的人身上,也不願承認自己當年的昏庸——是他沉迷美色,荒廢朝政。
是他聽信讒言,錯殺忠臣;是他指揮不當,導致潼關失守。
可這些,他都不敢麵對。他隻能沉浸在“開元天子”的光環裡,做著重振大唐的美夢,卻忘了,那個意氣風發的聖主,早就死在了長安的繁華裡,死在了他自己的私欲裡。
夜晚,李隆基躺在驛館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想起了開元年間的朝堂,姚崇、宋璟等賢臣環繞在他身邊,為他出謀劃策。
想起了那時的大唐,四海升平,萬國來朝;想起了自己頒布的一道道政令,如何讓百姓安居樂業,如何讓大唐走向鼎盛。
那些記憶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他如今灰暗的人生,也讓他更加不敢麵對現實。
“朕是開元天子,朕是聖人。”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朕一定能收複長安,一定能重現開元盛世。”
“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記得朕的豐功偉績,都會忘記馬嵬坡的事……”
他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裡,直到天快亮時才沉沉睡去。
夢中,他又回到了興慶宮,楊玉環穿著《霓裳羽衣曲》的舞衣,在梨花樹下為他起舞,笑容明媚得如同春日的陽光。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她卻像泡沫一樣,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他大喊著楊玉環的名字,從夢中驚醒,額頭上滿是冷汗。
窗外,天已經亮了。
高力士端著洗漱用品走進來,見他臉色蒼白,關切地問道:“聖人,您昨晚沒睡好嗎?”
李隆基揉了揉太陽穴,擺了擺手:“沒事,繼續趕路。”
他起身下床,走到銅鏡前。
鏡中的男人,頭發已經花白,眼角布滿了皺紋,再也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
可他還是挺直了脊背,整理了一下龍袍,努力擠出一副威嚴的表情。
“朕是大唐的天子,”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朕不能倒下。”
隊伍再次出發,龍旗依舊在風中飄揚,隻是那旗幟上的龍紋,似乎比之前更加暗淡了。
李隆基騎在馬背上,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仿佛真的能看到長安的城樓,看到大唐的未來。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堅定的目光深處,藏著多少恐懼和逃避。
他不敢回頭,不敢麵對馬嵬坡下的那抔黃土,不敢麵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更不敢麵對那個早已不是“聖人”的自己。
他就這樣,帶著一身的偽裝和自欺,繼續走在逃亡的路上,走向一個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