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解決了這一切,真正意義上的解決的這四百年的動亂,而現在,因為朝廷的不作為,人心再次開始動亂,老朽決不允許再來一次這樣的亂世。”
齊先生的話擲地有聲。
馬嵬坡前的塵土尚未落定,六軍將士的甲胄上還沾著潼關戰敗的血汙,玄甲騎士簇擁著唐玄宗李隆基的禦駕,沿著渭水西岸的官道緩緩向北。
楊貴妃自縊的梨樹下,新土覆著三尺白綾,負責監刑的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卻遲遲未動,他望著那截從梨枝上垂下的、還帶著粉色花瓣的綾羅,方才那聲穿透中軍帳的嗚咽,不是帝王的慟哭,倒像困獸在絕境裡最後的喘息,讓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將喉頭發緊。
“將軍,陛下已行出三裡,將士們還在等著您發令拔營。”
副將李龜年策馬至陳玄禮身側,聲音壓得極低。
他懷裡揣著一枚鎏金香囊,那是從楊貴妃遺體上取下的遺物,陳玄禮猛地回過神,翻身跨上戰馬,玄甲碰撞間,他瞥見遠處渭水灘上,幾個負責掩埋屍體的老卒正蹲在地上,用草繩捆著一捆剛采的野菊,想往那座新墳上插。
這些關中老卒,不久前還在潼關城頭跟著哥舒翰喊“不破叛軍誓不還”,今日卻要替帝王收拾這破碎的江山殘局。
禦駕行至扶風郡時,天已擦黑。
扶風太守早已帶著官吏在城門外候著,可當看到玄宗的鑾駕隻有三輛馬車,身後跟著不到五百人的殘兵時,臉上的喜色瞬間僵住。
進了太守府,李隆基坐在案前,目光落在案上那碗溫熱的粟米粥上,卻遲遲沒有動勺。
高力士端著粥碗,手微微發顫:“聖人,您已兩日未進主食,多少用些吧。”
李隆基緩緩抬眼,眼底布滿血絲,他指著窗外,聲音沙啞:“你聽,這扶風城裡,還有人在唱《霓裳羽衣曲》嗎?”
高力士喉頭哽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夜色裡,幾個流民正蜷縮在牆角,就著月光啃著乾硬的麥餅,他們的破衣爛衫上,還沾著從長安逃難時帶的塵土。
就在這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陳玄禮提著頭盔快步進來,單膝跪地:“聖人,部分將士聽聞長安已被安祿山攻破,家眷生死未卜,不願再往前走,請求就地駐紮!”
李隆基手裡的玉勺“當啷”一聲掉在案上,他猛地站起身,卻因起身過急踉蹌了一下,高力士連忙扶住他。
“朕的將士,怎能臨陣退縮!”
李隆基的聲音帶著怒意,可話剛說完,帳外就傳來一個粗啞的聲音:“聖人!我們跟著您從長安出來,是想保您平安,可如今長安沒了,家沒了,再往前走,難道要去喝西北風嗎?”
陳玄禮臉色一變,猛地拔出腰間橫刀,大喝一聲:“放肆!竟敢對聖人無禮!”帳簾被掀開,十幾個披甲將士湧了進來,為首的是個滿臉絡腮胡的校尉,名叫王二狗,原是哥舒翰麾下的步兵,潼關戰敗後跟著陳玄禮護駕。
王二狗攥著長槍,指節發白:“將軍,不是我等無禮,隻是兄弟們實在熬不住了!我娘還在長安城裡,如今生死不知,我若是再往前走,這輩子怕是都見不到她了!”
他身後的將士們紛紛附和,有的甚至紅了眼眶——這些將士大多是關中子弟,長安是他們的根,如今根被安祿山的鐵騎踏碎,他們怎能甘心遠走他鄉。
玄宗看著眼前這些情緒激動的將士,突然覺得一陣無力。
他想起當年在長安城裡,每逢上元節,這些將士們還會跟著他一起登城樓賞燈,那時的長安,朱雀大街上燈火通明,胡商的駝隊載著香料與絲綢,酒肆裡的胡姬跳著柘枝舞,何等繁華。
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
高力士見狀,連忙上前,對著將士們拱手道:“諸位兄弟,聖人心裡比誰都清楚大家的苦楚。可如今安祿山叛軍勢大,隻有去靈武,與郭子儀、李光弼的大軍彙合,才能重整旗鼓,奪回長安,救出大家的家眷啊!”
王二狗愣了愣,看向陳玄禮。
陳玄禮放下橫刀,沉聲道:“高公公說得對。我等身為大唐將士,當以家國為重。”
“隻要聖人還在,大唐就還在,總有一天,我們能打回長安,讓兄弟們與家人團聚!”
他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塊銀牌,那是當年李隆基賞賜的“忠勇侯”令牌。“我陳玄禮在此立誓,若不能率軍奪回長安,必自刎以謝天下!”
將士們看著陳玄禮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案前憔悴的李隆基,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