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府裡鬨哄哄的,卻是一副熱鬨規矩之景。
再看如今,各處燈籠大多熄滅,誰又能知道,本該當值的下人是否當值;誰又能知道,那本該休息的下人,是不是趁機做壞事去了。
這些事情都隻在趙伯耕腦海中一閃而逝,他無暇去計較,也無暇去多想。
他路過薔薇園,徑直往西院去。
西院的人本已經全部入睡了,唯有兩個守門的婆子,一邊偷懶吃酒,一邊說主家的閒話。
有一人說,“巧姨娘得寵了這麼些年,也是個有本事的,這要是她再生下個兒子,指不定能效仿薔薇苑那位,被咱們伯爺抬為伯夫人……誰,誰剛才過去了……哎呦,我的天呐,伯爺,您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婆子一邊叫嚷著,一邊一蹬腿站直身,她張口就要喊人,可趙伯耕回頭看了她一眼。
明亮的燈籠照耀著,將趙伯耕麵色的戾色照的一清二楚。他仿若被鎮壓了千萬年的厲鬼,一朝脫身,就要將人吞噬殆儘。
婆子的喉嚨如同被人掐住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就這麼看著伯爺一路疾馳走進了巧娘院子裡。
門外的動靜其實不小,又因為夜深人靜,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被無端放大,巧娘聽到了“伯爺”兩個字,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畢竟自從聽到了媚娘的話,她就一直在疑神疑鬼,擔心自己害了趙伯耕的事情,會被趙伯耕查出來。
她為此驚懼難耐,寢食難安。
即便熬得頭疼眼花,可隻要一睡過去,又會很快驚醒過來。
這一次,她同樣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但是,很快她就聽到有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近,有怒氣洶洶的腳步聲,正朝著她的房間一步步走來。
是趙伯耕,是趙伯耕過來了!
他查出來了,他知道是她害了他!
巧娘狼狽的從床上爬下來,撅著屁股往床底下鑽。
趙伯耕一腳踹開了房門,小丫鬟聽到動靜趕過來,“伯爺,姨娘已經休息了,您稍等……啊!”
丫鬟被趙伯耕踹了一腳,猛一下跌在房門上,將房門撞的哐哐響。
可她手中的燭火未熄,就讓她看清了伯爺此時噬人的麵色。
她驚懼交加,卻不敢遲疑,趕緊起身去將房中的燭火點亮,然後一點點往外退。
趙伯耕並未阻止她,隻在丫鬟退出房門後,走到內室中。
內室中空空如也,隻留下尚存餘溫的一床寢被。
巧娘素來最喜歡的,那雙粉色繡纏枝紋綴珍珠的寢鞋,也好好的放在床下邊,就連衣裳,也搭在屏風上。
這就有意思了,鞋在衣裳在,偏人不在。
趙伯耕嗬嗬冷笑兩聲。
如果方才他還有些不確定,那現在他就很確定。
是連翹這個賤人害他!
她害他不能生育,害他沒有子嗣,害他要被天下人恥笑,害他下了地獄也無法麵見祖宗親長。
做了這天大的錯事,她竟還想逃跑。
趙伯耕看見了架子床下的一節白綾襪,也看見那綾襪的主人在瑟瑟發抖。但他隻當沒看見,隨手拿過旁邊的蠟燭,往帳幔處一湊。
火焰瞬間撩起,繼而像是得了東風助陣,瞬間就將整張架子床燒著了。
趙伯耕將蠟燭往床上一丟,轉身出門去,哐一聲關上了房門。
巧娘縮在床底下,一動也不敢動,她甚至眼睛都不敢睜。
她覺得自己要死了,這次肯定死定了。她瑟瑟發抖,她不敢睜開眼,生恐看見趙伯耕吃人的眼神。
直到趙伯耕離開,巧娘才輕舒了一口氣,但她害怕趙伯耕去而複返,便依舊縮著脖子在床底下藏著。
似乎有東西被燒焦的氣味兒傳來,還有火勢燎原的劈啪聲,屋內的氣溫也陡然升高起來……但這本就是夏天,屋裡連冰盆都沒有,熱一點才正常。
不,不正常,她眼前一片火光,大火瞬間彌漫在整個寢房內。
巧娘被嚇得三魂去了七魄,人都傻掉了。
她嚇得尿了褲子,渾身酸軟,動都不能動一下。
她張開嘴用力喊,“來人,救火!”
外邊響起響亮的聲響,“來人啊,快來人救火啊!”
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這聲音卻不是出自她口,而是出自身邊的小丫鬟之口。
小丫鬟是她去寺廟上香時撿來的,她又蠢又笨,卻忠心護主。此時她喊的嗓子都劈了,甚至還冒著大火衝進來,要將她救出去。
巧娘看見這一幕,身上陡然湧起一股力氣。她狼狽的從床下跑出來,踉踉蹌蹌的衝著房門口去。
也就在即將到達房門口時,一盆桐油兜頭潑了過來。
桐油遇上火星,瞬間便成燎原之勢,她整個人也在瞬間被燒成個火人。
小丫鬟嚇死了,拿著茶水往她身上潑,但根本無濟於事。拿著帕子往她身上拍打,但那火勢不僅沒小,反倒更加旺盛。
巧娘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傳來,她為求助,甚至撲到小丫鬟身上。
小丫鬟方才與她挨得近,身上也沾染上許多桐油。此時火焰上身,她瞬間也變成個火人。
“救救我,救救我啊。”
小丫鬟忙不迭的往外衝,衝出房門後,就一頭紮進小廚房的水缸裡。
這邊的小廚房,其實不能稱之為小廚房,那其實就是個簡單的屋子,裡邊放著個燒火的爐子,以及一些劣質的煤炭,這就是平時主子們燒熱水煮茶喝的地方。
好在,裡邊有水缸,水缸裡有滿滿一缸水。
小丫鬟得救了,而巧娘也想起這樁巧宗來。
她也跌跌撞撞的跑過去,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將小丫鬟從水缸中拉出來,自己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