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三人行走在石板路上。
氣氛有些沉寂,心情也有些沉重。
葉安寧低著頭,默然不言。
她從未想過,偌大的一個村,竟然看不到幾個男人。而之所以看不到,不是因為外出打工,而是因為犯罪坐牢,以及犯了罪害怕坐牢,隻能外逃?
她也知道,普通人一個月也就賺一千左右,一年能存到萬兒八千,就算是高收入。
但她從來不知道,為了八千塊錢,竟然會逼死人命,逼的兩個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下意識的,她又想起昨天晚上,舅舅說的那些話:
“胸有激雷,麵如平湖,可拜上將軍。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林思成這樣的性格,既能上到雲裡,也能下到泥裡。
不然,他不可能隻帶個毛都沒長齊,屁都不懂的顧明,波瀾不起,輕輕鬆鬆的從盜墓賊和文物販子手裡弄回幾大箱的國寶。甚至於,這些人現在都還在幫他找?
為什麼犯罪份子並沒有因他超高的眼力,超絕的能力,乃至因為年齡,身份,將他視做異類。反倒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因為他懂,他了解,關鍵的是,他能融入。”
“葉安寧,你有沒有想過,林思成明知道你舅媽在想什麼,更知道你在想什麼,卻一直裝傻充愣?因為向下才叫融入,向上,那叫壁壘!”
“他不是在畏懼,而是在衡量,他有沒有打破障礙的能力,以及需要多長時間。如果做不到,或是太久,那就不要傷害你……”
當時,舅媽還罵他,說他小題大作。但舅舅隻說了一句:“明天跟著去看看,你就懂了!”
葉安寧確實懂了:為了八千塊錢,就能逼死一條鮮活的生命?
甚至於兩個家庭家破人亡,更甚至於,死無葬身之地?
曆史書上有很多,電視裡也演過很多,戰爭年代比這更慘。但當她親眼見到時,感受著那從未有過的震憾,葉安寧才明白舅舅所說的意思:階級。
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
所以,在普通人看來,自己身上的那些優勢全是優點。但對林思成而言,卻全成了缺點?
說難聽點,以他的能力,以後又能差到哪裡。為什麼沒苦要給自己找苦吃,沒罪找罪受?
說不定,還會被人誤解,乃至於受氣?
這麼一想,他沒有見了自己像是見了毒蛇一樣躲的遠遠的,就夠可以了……
想著想著,葉安寧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抿著嘴,勾著嘴角。
顧明還莫明其妙,心想葉表姐這心臟可以。剛看她還那麼難受,沒走幾步,竟然就有了笑容?
而後,他又給林思成使了眼色。
林思成無動於衷,心裡卻暗暗的給王教授點了個讚。
感情這東西,最好還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好。但林思成真心顧不上,更沒精力和時間。
而既要誌同還要道合,還要能包容理解,而且要一直理解,真就挺難。
如果從這一點考慮,葉安寧真心挺合適的。當然,難度不小,他暫時也顧不上,更沒時間……
胡亂轉著念頭,幾人進了主街。差不多五點,接娃的接娃,做飯的做飯,街上的人影少了許多。
繼續往前,走著走著,一個老太太縮在巷子口,鬼鬼祟祟的招手:“娃子,娃子,你來,你來……”
仔細一看,就之前問過路的那位老太太。
林思成走了過去,在三步外站定:“老人家,什麼事?”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看他身後的葉安寧的顧明:“娃子,你們是來找寶的吧?”
咦?
林思成頓了一下:“老人家怎麼知道?”
老人撇撇嘴:“到這來找陶啟誌,還能乾什麼?他家東西是多,但他去年就判了,十八年!”
林思成不動聲色:“然後呢?”
“他家沒人了,你肯定找不到了。但娃子,我家也有寶,真的……”老人壓低聲音,“娃跑了,但娃他爹九年!”
果不然?
林思成怔愣著,不知道說點什麼的好。
這個年代,這地兒的人這麼的明目張膽,他並不奇怪。這是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發展時期,所造就的特殊的社會現象。
就像陸豐博社村,也到2014年才覆滅。
他是感慨老人所表達的意思:判的越久,東西越真!
看林思成不說話,還以為他在懷疑,老人扯了扯他的胳膊:“你要不信,就跟額去看一看,見了東西就知道了……”
林思成想了一下,又點點頭。
老人眉開眼笑,在前麵帶路,三個人緊隨其後。
就巷子裡的第二家,一幢磚砌的小二樓,一個三十多歲,稍有些胖的女人在院子裡曬豇豆。
剛進院子,老人扣上了鐵門,女人怔了一下,站了起來。
“進屋,先進屋,我去拿東西……翠琴,沏茶!”
女人連忙應著,把三人請進屋裡,將燒好水,老人抱著一口陶罐進了屋。
林思成瞄了瞄,眼皮微微一跳:漢陶?
乍一看,又臟又舊,還歪頭扯耳,但就憑罐身上那幾道簡單的漆紋就能斷定,這是從漢代官墓中挖出來的。
存世量極多,價值不高,也就百兒八十。但如果較真,挖的人三年起步。
然後,老人斜著罐子,“嘩啦”一聲,倒出滿滿一罐銅錢,鋪滿了一地。
林思成又瞄了瞄,怔愣的一下,又看著老人。
老人還挺熱情:“娃子,你看我乾啥,挑啊?不貴,一枚一百!”
林思成又掃了一眼:地上沒三百枚銅錢也差不多了,但真的還不到五分之一。
極雜,極亂,西漢的幣型幾乎全有。關鍵的是,仿的還極真?
而且價格也不低:兩漢五銖存世量極多,即便是西漢五銖,普通的也就五六十,品相好的才百八十。
而地上這些,真的極少不說,品相也就一般。
這是老人看他年輕,想當肥羊宰。
但來都來了?
林思成歎了口氣,大致一掃,一枚一枚的往外挑。
每挑一枚,婆媳二人的眼皮就一跳。
真的是早些年男人沒進去的時候從村裡收的。假的是兒子這些年陸陸續續從外麵倒騰回來的,基本真二假八。
真的都做了記號,極細微,婆媳倆自然能認得出來,外人卻很少能認得出來。所以就是靠這個,這些年硬是養活了婆媳倆和三個孫子。
五六年了,罐子裡的真錢基本沒見少。
但這會兒倒好,這年輕人一挑一枚真的,一挑一枚真的?
婆媳倆對視了一眼,但沒吱聲。
真的就真的吧,一枚一百,其實也不虧。
大致挑了七八枚,林思成指了指:“顧明,來,你看一看,這八枚之間有什麼區彆?”
顧明擰著眉頭:說實話,除了顏色不一樣,他真看不出什麼區彆。
但和林思成玩這麼久,時而就聽乾爺講,他至少知道:顏色不同,是因為埋的地方不同,深淺不同造成的,和銅錢本身的關係不大。
所以,他還真就看不出有什麼區彆?
看他不說話,林思成又指了指:“你再和其它的比一比!”
顧明撇著嘴:我怎麼比?
林思成能單獨挑出來,說明這幾枚肯定是真的。反而言之,剩下的那些基本全是假的。
但是,即便擺成兩堆,他還是分辯不出來,真的和假的有什麼區彆?
頓然,顧明瞪著眼睛,瞳孔裡閃爍著清澈的光。遂而,他又嘟嘟囊囊:“我不都說了,以後絕不碰這一行……”
知道就好!
林思成點點頭,拿出錢包:“老人家,八百對不對?”
老人愣了一下:“對,對!”
她剛剛還在想,這小夥子要是還價,她就不賣了嘞。
老人接過錢,又眯著眼睛笑了笑:“娃子眼光不錯,家裡乾啥嘀?”
林思成收起銅錢:“我爺爺就乾這一行,在小東門擺攤!”
“噢~”
怪不得?
很年輕,但眼睛真毒:五六年了,她賣出去的銅錢沒一千也有八百。但第一次碰到兩百多枚就地倒一攤,有人一挑就是一枚真的,再一挑又是一枚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