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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略微的感覺到一絲微風後,徐愛媛慢慢睜開了眼睛。她已經不在東京的街頭,身旁的小女孩也早已沒了蹤影,大樓之下成堆的屍體更是如泡沫消失得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綠色的草原。這片草原上隻有碧綠的青草,彆無他物。羊,牛,老鼠,飛鳥,甚至是其他種類的花,蟲子,什麼都沒有。隻有青草,一望無際的青草。
徐愛媛抬起頭,卻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一片雲,天空是灰蒙蒙的,看著像是要下雨,卻沒有一絲悶沉,微風依然在不斷吹著,可這風來自哪裡,又吹向何處,她不知道。
她記得的最後的事情就是她喚出了那個名字,也或許是某種力量借著她的嘴,讓她喚出了那個名字,然後她看到了那隻陰魂不散的紅眼睛,緊接著……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那現在她又在什麼地方?依舊是在靈薄之中嗎?她該去往哪裡,又該做些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慢慢從地上站起,向著一個方向走,不停地走,走了很久,久到她開始出現幻覺。她看到小甜生出了血紅的眼睛,手中握著一把染血的短柄斧站在劇場舞台的中央癲狂地笑著;她看到江利花被一個沒有麵孔的白發少女吸入黑洞,拚儘全力吹響了從口袋中掏出的奇形怪狀的笛子;她看到徐素華站在法庭一般的屋子裡與眾人憤怒地辯論,然後摔門離開。最後,她看到了蜷縮在黑暗洞穴中頭上盛開了血紅色鮮花的那個古怪的東西。
風漸大,吹得她有些發冷,僅僅隻是一哆嗦,那些幻象就全都不見了,而她的眼前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山洞,洞口立著兩尊奇形怪狀的雕像,下麵刻著艾爾維諾語。她依舊讀不懂那種文字,哪怕已經研究了那麼多的文獻。吳雙歡的筆記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掰開揉碎了展示到了她的麵前,可是她就是無法理解,哪怕是一個字符。就仿佛這種語言在刻意地拒絕她。
她慢慢走進山洞,通過一個狹長的通道來到了一個極為寬敞的腔室,這裡麵雖然沒有火把,也沒有電燈,但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暗。腔室的最上方開了幾個洞,能讓外麵的光線精準地照到腔室中的某幾個位置,而漫反射又讓光線四處傳播,讓她能夠看清這個腔室中的全部。
在腔室的正中央,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石頭雕像,這個雕像有著人臉、獸身、鳥翼、節肢和魚尾,兩個節肢在前,六個節肢在後,像是在抱著某種東西,可是那東西卻不見了。她認得這個雕像,她從吳雙歡的筆記中讀到過,這是獵魔人,又或者說,是惡魔艾恩斯的雕像。她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個雕像,而就在她的指尖剛剛感到一絲冰涼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從她身後傳了過來。
“你帶走了那本書,可是那本書並沒有選擇你。”
那個聲音是無比的熟悉,可是徐愛媛卻無法想起那是誰的聲音。她盯著那個身影,也無法看清那究竟是誰的臉龐,就好像是有一種強大的,她所無法理解的力量在乾擾著她的認知,讓她無法想起麵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你一直在尋找著那本書,可是這種尋找竟然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誰,你還記得嗎?”那個聲音說。
“那本書一直在拒絕你,可是你卻一直在嘗試著去理解它。你想過放棄,但是你知道的,你沒辦法放棄。追逐這本書,就是你的本能。”
“我曾希望我的遺產能夠幫你找到方向,可是它的力量還是太過強大,哪怕你是那個東西的錨點,也依舊無法戰勝它。”
“但有一種方法,跨過那條河流……”
她聽到火焰燃燒的聲音。在艾恩斯雕像的腳下,出現了一個漆黑的石碗,碗中是燃燒著的紙頁和深紅色的血,借著火光她能看清,紙頁上寫著的是密密麻麻的艾爾維諾文字。
“喝下去吧,讓它成為你的一部分,跨過那條河流,去理解一切。”
她信任那個影子,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就是信任那個影子。
她慢慢跪在艾恩斯雕像的腳下,將石碗捧起,在火焰即將熄滅之時,將血與灰燼一飲而下。那一瞬間,她看到了血紅的花海,頭戴尖頂帽的人們,天空中紅色的眼睛逐漸睜大,棺材中的女孩從藍色和白色的繁花中走出,踏進了那條漆黑的河流。而河的對岸,是那個穿著黑色裙裝的,生著血色雙眸的女孩。
綠色草原像是受到了某種巨大力量的衝擊,開始逐漸崩塌,無名的野火從天際燃起,一點一點向山洞吞噬,火光照亮了徐愛媛能看到的所有地方,可是即便如此,那個身影,那張臉依舊沒有被照亮。她想要伸手去觸碰那個影子,可那個影子卻轉過身向著火海之中走去了。
“希望我的遺產能夠幫助你找到方向。跨過那條河流,去理解一切。”
“永遠都不要入睡,永遠都要記得醒來。”
這個世界的終結,換來了她的蘇醒。再一睜眼時,她坐在酒店的走廊中,兩邊依舊是扭曲的回旋和交錯疊放的空間。她沒有離開靈薄,可是那個騎著千足蟲的怪物卻沒了蹤影,而且她能夠感受到腳下的地麵似乎是在微微顫動,這種顫動在一點一點地變大,最後竟劇烈到她無法平穩地站立。她聽到水聲,爆裂聲,衝撞聲,以及巨大的蛇的嘶嘶聲從遠處傳來。正在迷茫之時,身旁房間的門被猛地打開,而門口站著的人,竟是小甜。
“愛媛,這邊,快!”小甜大叫著,衝過去抓住徐愛媛的手往屋裡拽。就在徐愛媛即將走進那個房間的時候,她看到一條巨大無比的灰白色的蛇從扭曲走廊的另一頭伴著洶湧的洪水向這邊奔了過來。那條蛇發出一陣陣的嘶嘶聲,身體不斷地膨脹變大,將整個走廊填滿、撐破,胡亂的衝撞擊碎了層層疊疊交錯的空間。即使徐愛媛和小甜躲進了房間裡,也沒能躲過巨蛇與洪水的衝擊。房間的牆壁被衝破,洪水卷著她們的身軀拍打在蛇鱗上,與巨蛇一同從酒店的最高點衝了出去。那一刻,徐愛媛看到了天空中的裂縫,以及裂縫中這個世界全部的倒影。她還想再多看一看周圍的天空,自己腳下黑夜中的海昕,可是水灌滿了她的鼻子和口腔,也許也灌進了她的肺。漸漸地,她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是白天了。她依舊在酒店裡,隻不過這次房間裡多了幾個人。耶夢加得,徐素華,歐若拉,她們圍坐在徐愛媛的床邊,表情嚴肅,當她們見到她睜開了眼時,才集體鬆了口氣。
“老子就說莫得問題撒!老子可是世界蛇,這點小事兒再做不到,那老子不成燈晃兒的嘞!”耶夢加得說,言語間滿是得意,“既然莫得事,那老子就溜了撒!”
耶夢加得離開以後,眾人沉寂了許久,歐若拉才開口勉為其難地說了一句:“說點啥吧,要不這也太尷尬了!”
徐素華深吸口氣,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心,衝著徐愛媛鞠了一躬:“愛媛同學,非常抱歉,你剛剛來到海昕就遭遇這樣的事情,我還沒有及時處理,是我照顧不周,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在日後的工作中我一定會對你進行補償!”
“啊,這……沒關係的!畢竟這種事也沒人能夠預料到,素華姐,還請你不要自責……而且像這種事我都已經習慣了,畢竟我這破體質,比較招怪事情嘛!”徐愛媛說,“對了,我們是怎麼出來的?你們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是我呼叫了耶夢加得,她把我們救出來的。”江利花站在窗子邊看著外麵的風景說,“從靈薄裡麵衝破界限很難,但是從外麵順一條繩子進來就很容易了。耶夢加得她啊,彆看她一嘴散裝川渝話,一副不務正業的樣子,但她好歹是個如假包換的世界蛇,從現世把手伸到靈薄裡撈三個人還是能做到的。”
“可是你是怎麼從靈薄裡聯係到她的?”徐愛媛問。
“我在王曉甜的意識空間裡發現了一個裂縫,那個裂縫與現世有著微弱的連接,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但我要賭一把,所以我就進了那條裂縫,呼叫了耶夢加得。事實證明,我賭對了。”江利花聳聳肩。
聽到江利花提起王曉甜的名字,徐愛媛才想起去查看小甜的情況。此時小甜就跪在她的床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眼睛裡充滿了紅血絲,看起來就好像是那個陰魂不散的紅眼睛。
“小甜,你……沒事吧?”徐愛媛輕輕地撫摸著小甜的頭發說。
“愛媛,我……你……”小甜支支吾吾,嘴唇顫抖個不停,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卻不敢說出口。
徐素華似乎看出了小甜的意圖,拍了拍手說:“神默,歐若拉,不要在這打擾愛媛同學的休息了,咖啡館還有事要做呢!愛媛同學,等你休息好了以後,去咖啡館找我。”
話說完,房間裡就隻剩下了徐愛媛和小甜。屋子裡很靜,靜得隻能聽到外麵偶爾傳來的汽車聲。
“小甜,你要和我說什麼呢?”徐愛媛問。
“我……”小甜想要把所有她的疑惑都問出口,徐愛媛失去的記憶,礦山事件,為什麼會主動去尋找黑暗線……可是這些話到了嘴邊,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一個勁兒的支支吾吾。或許她在害怕,害怕徐愛媛會拋下她,不再將她留在身邊,也害怕艾爾維諾真的會踏過那條河。最後,她隻是輕輕地一笑,將徐愛媛的手握住,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在你的身邊,我願意和你一起麵對所有事情,所有事情,所以,不要讓我離開你,好嗎?”王曉甜說。
徐愛媛有些意外,但還是微笑著答應了。
過了一會兒,身體恢複了些力氣以後,她走下床拿起了奧瑞吉諾之書,像是要證明某種猜想。當她將書翻開時,發現那書裡麵竟然真的又少了兩張書頁,而她的耳邊也再次響起了那些聒噪的聲音。
“我們出來了,我們出來了!”“她會帶我們去哪?”
“她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嗎?”“她理解的,她一定理解的。”
“漆黑的河,漆黑的河,漆黑的河……”
“永遠都不要入睡,永遠都要記得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