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不服啊。
崔峴不在,裴堅的耐心基本等於零,煩躁道:“彆講這些大道理,那你倒是來說說看,該如何描述森林大火。”
便聽吳夫子再次冷笑一聲,說道:“與火相關的內容,尤其以天象、災異描述最多的,當屬《尚書》。”
“《尚書·洪範》篇有言,火曰炎上。你們要寫大火,單隻用一‘大’字來描述,徒有其表,實在令人發笑!火勢熊熊向上,炙熱猛烈,焰光衝天翻滾,寫出其勢!”
“《詩經·小雅·十月之交》篇有言,燁燁震電。雖是描述雷霆而非火焰,但你們同樣可以借‘燁燁’來描述火勢猛烈,燁燁火光,直逼蒼穹。”
“《易經·說卦傳》篇有言,離為火,為日,為電。你們可借用離卦所象征的釋義,離為火,火既能照明,卻也同樣伴隨毀滅。火勢如離,萬千林木焚燒殆儘。”
“《左傳》記載,火焚其室,蕩然無存。你們要寫大火,當學習其筆法,寫出大火的凶猛和破壞力。如草木成灰,鳥獸哀鳴,煙塵蔽日,天地為之色變。”
聽完吳夫子一番引經據典,四位朽木目瞪口呆。
單單是寫一場大火,都能玩出如此多的花樣來?
那想要寫完一整部話本,得多困難啊!
四位少爺眼神呆滯。
身為師長,吳清瀾最喜歡學生在自己麵前露出這般‘沒見識的佩服驚歎目光’。
見震懾住了這四根朽木,吳夫子心情極好,悠悠諷刺道:“怎麼,這就怯了?那本《虹貓藍兔七俠傳》的話本,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嗎?”
裴堅聞言大怒:“誰怯了!你且等著,不出一月,我們必定寫出來!”
吳清瀾麵無表情‘哦’了一聲:“既然如此,那還不去學堂聽課?不好好用功學習,拿什麼寫書?”
四位紈絝互相對視,一咬牙,乖乖去了學堂。
這下,吳清瀾是真的心中納罕。
難不成……這幾位紈絝是認真的?
本來準備圍觀四位紈絝挑釁師長的學子們,見裴堅等人竟真開始虛心請教學問,頓覺無趣,各自散去。
吳清瀾繼續去學堂講課。
沒有人注意到,跟在四大紈絝少爺身邊的那位書童,再次悄悄去了耳房。
這不怪眾人。
實在是四個紈絝太過於紮眼,以至於崔峴的存在,完全被忽略了!
耳房裡。
崔峴看著吳清瀾給自己批注的‘朽木不可雕也’,噗嗤笑出聲。
單看這筆走龍蛇、帶有鋒芒的字跡,便能想象出昨日吳夫子的心情有多憤怒。
笑完了,崔峴再次研墨,取出一張白紙,置於案上。
這次,他依舊用左手執筆。
隻是手腕上沒有放硯台。
重活一世,換了一具年輕的身體。
崔峴如今腕力嚴重不足,前世練就的書法底蘊,十去其九,隻留其一。
但那一分,是意,是勢,是韻,是形與神的結合。
用如今稚嫩的手腕,放開來寫,做不到遒勁磅礴,但絕對蘊藏靈氣。
更何況,他前世常年描摹的,還是書聖王羲之的字帖!
等再過些時日,‘神童天才計劃’初步奏效,能光明正大入族學讀書後。
崔峴便要擺正心態,重新開始練習書法了!
但現在還急不得。
心中這樣想著,崔峴再次用左手,寫了一篇字帖。
而後深藏功與名,悄然離開。
半個時辰後。
講完課的吳夫子回到耳房,目光下意識再次看向案台。
果然又有一篇新的字帖等待自己批閱!
該不會又是那位‘朽木’吧?字跡寫的如此醜陋,毫無半點學習的心態,竟然還敢來寫字?
難道他沒看到自己‘朽木不可雕也’的批注嘛!
連裴堅等人今日都有‘朽木發芽’的趨勢,也不知這根不知名的朽木,是否有進步。
心裡這樣想著,吳夫子拿起那張字帖,眯眼看清楚上麵的內容後,勃然大怒。
豈有此理!
蓋因那張字帖上,寫滿了‘朽木不可雕也’!
吳清瀾輕鬆認出,這張字帖依舊出自昨日那根‘朽木’之手。
此人不但字寫的醜,還猖狂無禮,不敬師長,竟然敢罵學堂夫子是‘朽木’……
等等。
隻憤怒片刻後,吳夫子反應過來。
此人並非是在罵人,應該是在臨摹‘朽木不可雕也’這幾個字。
字帖前麵幾行,那字跡仍舊醜陋不堪入目。
可等到中間幾行的時候,字跡逐漸開始端正許多,學會了用腕力,紙麵墨痕由淡轉濃。
吳夫子發出一聲輕‘咿’。
再然後,等看到字帖的最後幾行,吳夫子眼睛微微亮起。
不錯不錯,竟然還有幾分‘筆鋒’蘊藏其中了。
隻是這筆鋒,怎麼越看越熟悉呢?
吳夫子擰起眉頭,略做沉思,隨後眼睛瞪得滾圓!
因為那筆鋒,正是他自己的啊!
寫這篇字帖的人,在臨摹自己‘朽木不可雕也’的批注筆跡!
而且還真臨摹出了些許韻味!
吳夫子心中震驚,慌忙把昨日那張字帖找出來,再對比今日這張字帖,這樣對比一看,簡直令人震撼。
短短一日時間過去,此人的字跡,已經從不堪入目,到臨摹出筆鋒了!
雖然字跡仍舊極其稚嫩生澀醜陋,但,這才過去短短一日啊!
堪稱進步神速!
這,今日學堂裡的朽木,怎麼爭相開始發芽了?
不不不,如果說裴堅等人是朽木發芽的話。
那寫這篇字帖的人,屬於誇張到直接長出枝椏了!
此人究竟是誰?
吳夫子心中歡喜,急忙沾紅墨寫下和昨日截然不同、卻簡潔有力的批語:
“進步神速飛快,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