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涼。
房間沉默了好一陣,響起了一聲開門聲,一聲關門聲,又歸於平靜。
蘇醣自嘲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的畫,又看向了窗外。
畫什麼呢?
無非江南煙雨,一人撐傘,一人醉。
外麵霪雨霏霏,正是符合江南的二月。蘇醣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銅鼓巷的青石板上。
“小姐,越來越像虞夫人的樣兒了,連走路都是名角兒的氣派呢!”蘇醣微楞,微笑點頭以示回應。
虞夫人,蘇醣的祖母。情起梨園,終於初心。
小時候蘇醣躲在戲台後麵,看她一身戲服華美,聽她一曲唱腔旖旎。
觀眾換了一撥又一撥,他們或許為了一時興起,祖母一如既往,深愛著她的戲曲。
鑼鼓聲遠了,祖母卸下華服,抹去濃妝。蘇醣看著她不施粉黛的臉,終於意識到原來祖母也不過是一名普通女子,她也老了。
也許歲月自惹人醉。
祖母出生梨園,她的嗓子從清亮的童聲,越來越變的甜美寬柔,修得珠圓玉潤。她在最好的年紀愛上了戲曲,遇見了祖父。猶記得當年,桃花夭夭,你一身白衣,好一翩翩少年郎;而我人比花嬌,一回眸便驚豔了歲月。
但也許“光陰易過催人老,辜負青春美少年。”祖父走了,拋下了那個曾與他完美邂逅的女子,而祖母最終隻能在街頭看他和彆人相偎相依。
有些人用半生去等待的愛情隻不過輸給了歲月,輸給了命運。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一個人的戲台,一個人的戲曲,在訴說一個人的思念。蘇醣躲在戲台之後看著祖母水袖翻飛,腳步翩躚。她用半生修為將思愁揉進一字一句。也許她早已迷失在時空與記憶的桃花樹下,她依舊是那個如花美眷,而他也是那個翩翩少年郎。一回眸,便一眼萬年。
“我在這假意兒懶睜杏眼,搖擺擺,擺搖搖,扭捏向前。我隻得把官人一聲來喚,一聲來喚,奴的夫哇!”一曲接著一曲,蘇醣不禁潸然淚下。
橋上的風真大,吹亂了發絲,蘇醣每次想起祖母總是有些許感歎。
今天晚上還有一場。蘇醣又坐在鏡前,畫著妝,扮演另一個人。
一隻修長的手拿過她的眉筆,替她輕輕畫眉。
他來了。
她看著鏡子裡的人,誰也沒有開口。他不問她今天唱什麼,就像她不去想他襯衫口袋裡的那張火車票。
雲袖翻飛,或許他現在已經在趕往火車站的路上。蘇醣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分不清是唱著誰的戲碼“我在這我在這假意兒懶睜杏眼,搖擺擺,擺搖搖,扭捏向前。我隻得把官人一聲來喚,一聲來喚,奴的夫哇!”
時間和曆史重疊,彷佛又回到那年二月,江南煙雨之中,吳儂軟語,我唱一曲梨園驚夢,一回眸便落入你的眼。
他走了,隻留下一隻眉筆。拿起來模仿他的樣子,顧盼生姿,卻無人欣賞,“官人啊,你快回來啊……”
在遙遠的北平,有個官家小姐等著他去迎娶,他也終將成為彆人的夫。
原來年少時的承諾不過是自作多情,徒增往日的不堪入目。而你的情深意切不過是為了讓我在現實麵前不堪一擊。
都說戲子無情,卻道何敢付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