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解我為什麼忽然變得死板,我對她一向縱容,就算她想爬到天上去摘個月亮,我也隻會給她遞上梯子。
她以前想讀書,所以我送她去讀書。寺子屋讀完了,字都認識了,她還想繼續讀,但私塾沒有先生願意教,我就挽起袖子親自上陣,教她讀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詩詞和經書。
荻子被我慣得無拘無束,無法無天,是這個町內的小霸王,連柴犬阿吉見到她都要乖乖夾
起尾巴。
不就是爬個樹嗎,她說。
你的技術太差了。我告訴她。
她愣一會兒,忽然大笑起來。
你以前難道會爬樹嗎
她在榻榻米上滾作一團,笑得樂不可支,過程中扯到傷勢,哎呦一聲,終於老實下來。
我看著她傻不拉幾的天真模樣,心裡有些憂愁,鄰家的大嬸家裡有三個姑娘,她在水井邊洗菜的時候和我嘮叨了好久,說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喲,一不小心就會被哪家的混小子拐跑了。
我覺得鄰家大嬸說的很對,我自己就曾經有過腦子不太清醒的時候。
於是,在荻子養傷期間我對她百般叮囑,務必讓她記住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可惜千防萬防,就是防不住一心想要出牆的紅杏少女心。
十八歲的時候,荻子破天荒地問我年少時的戀情是一輩子的戀情嗎
當時是晚飯時間,我頭也不抬地告訴她,小孩子家家的談什麼戀愛,吃你的飯。
荻子欲言又止,明顯將我這麼多年的叮囑都當成了耳邊風。
「我有喜歡的人了。」她說,「我對他一見鐘情。」
荻子的風格就是這麼直白。
我啪的一聲放下筷子,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這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就是一見鐘情。」我麵無表情地告訴她。
「我不會同意的。」
六歲就能從花街逃跑的小姑娘,成年之後也依然非常有自我主見。
那晚的爭吵過後,荻子沒有再回來。
我很快打聽到了她喜歡的人是誰。對方是俸祿三百石的下級武士家庭的兒子,雖然不是長子,但好歹是禦家人出身。相較之下,荻子隻是平民,追溯出身甚至還來自最下層的花街。
對方不知通過什麼辦法,居然說服家中長輩,正式迎娶了荻子為妻。
成為武士家的妻子之後,荻子不能再隨意外出,恰逢天保年間,各地出現饑荒,伴隨著饑荒,瘟疫也隨之蔓延到江戶。
我忙著照顧病人,有許多醫生被病人傳染,隻有我始終沒有受到一點影響,但我不敢將疾病帶到她麵前,直到疫情得到控製以前,我都沒有離開醫館。
後來還是房東先生親自找上我,告訴我荻子在夫家過得似乎並不太好。
他有
親戚在那個武士家庭裡幫工,荻子的丈夫因為不是長子無法繼承家業,天保年間的饑荒使得家裡的財政捉襟見肘,他的脾氣愈發暴躁,終於將氣撒到了還懷著孕的荻子身上。
房東先生坐在門邊,抽著煙直歎氣。
我跟他道了聲謝,拎起藥箱就出了門。
要說特長,我也沒有什麼特長。我這個人一直普普通通,學醫那麼多年,醫術水平也隻能說是勉勉強強。
如果一定要說我有哪些異於常人的地方,那就是我不怕死。
荻子的丈夫,不對,是前夫,見到我的時候表情明顯不太愉快。
但我手中提著刀,哪怕隻是切藥材的刀,也足以使那個沒用的男人不敢上前。
你難道要讓荻子的孩子以後沒有父親嗎
那個男人的額頭上綻開條條青筋,他顯然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嚷嚷著要砍下我的腦袋。
有你不如沒有你。
說完這句話,我牽著荻子的手走出了那道門。
荻子沒有回頭。她明明懷著孕,看起來卻瘦了好多。
我告訴她,彆急,回家後我就給她做她最愛吃的甜醬油蛤蜊飯。
「阿朝。」
人懷孕的時候可能會比較傻,荻子握著我的手,喊了我幾聲,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我有點慌。
要我再回去砍他一刀嗎
荻子搖搖頭,告訴我算了。
女人怎麼總是說算了。
荻子捏了捏我的手,將臉埋到我肩窩裡,像還是小姑娘的時候一樣,抱著我不肯撒手。
怎麼了
我現在有點相信了。
什麼
你以前又會爬樹又會翻牆這件事。
“阿朝。”荻子問我。
“你為什麼會給我取這個名字”
夕陽西斜,白晝的餘燼落在她的發梢上,棕紅的色澤像燃燒的火焰一般溫暖明麗。
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
我告訴她
“因為我曾經見到過非常美麗的荻花。”
那也是,平淡而普通的一世。,,,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