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年輕時見過大風大浪的薄建,也不免被嚇到了,耷拉著眼皮,望向輪椅上坐著的男人。
薄顧已然被徹底激怒,眼眶猩紅,在蒼白的皮膚的映襯下,甚至都有些詭異的可怖了。
他身體前傾,像一隻將要掙脫泥沼拉薄建下地獄的惡鬼,眼睛一眨不眨地在薄建身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薄顧牙齒打著顫,身上也是,鋒利的下顎如今更是像一把劍,劃破空氣,劃破強壓在他身上的命運,把它的動脈割傷割破割毀,讓一切匍匐在他的腳下。
他咬牙切齒,那些字,沁著觸目驚心的恨血,被從喉嚨裡擠出——
“你挑剔我母親,你挑剔她不懂情趣,你挑剔她不給你自由,你挑剔她的所有,你把她的一切都毀掉,又把我的一切都毀掉!”
“現在,你又挑剔我喜歡的人!怎麼?你非要把我逼死?!”
他字字泣血,在地上洇開一道痕,旋即又以極快的速度,劃出了無邊無際的半徑。
“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明白,真正應該死的人是你?!該死的人是你!從來不應該是我,更不應該是我的母親!”
他渾身緊繃著,發著抖,打著顫,視線卻牢牢地鎖在了已經嚇得不敢說話的薄建身上。
薄建吞咽了好幾下,心臟高頻率地跳動著,已經快要負荷,他意識到不能再在這裡和這個瘋子待下去了。
他帶著一種深重的恐慌,一種隱隱約約猜測到不可挽回的結果的絕望,還有一些沒什麼善意和內涵的後悔站起來,匆匆忙忙地從薄顧身邊略過去,強詞奪理道“我看你真是瘋魔了!我今天先不和你說!等你什麼時候冷靜下來了,我們再談!”
他這時候反倒顧不上刻意為之的富態的蹣跚了,走得格外匆忙。
又是隻剩下薄顧一個人,隻剩下他一個人被埋沒在鐵鏽味道的空氣裡。
脫力了似的,他驟然鬆開手,整個身體如殘破的風箏一樣倒在輪椅上,盯著天花板上麵的花紋,雙目失神,黑沉沉的。
周圍那麼安靜,安靜到讓他不敢閉眼,安靜得像二十幾年拖著血往前走的苟延殘喘,安靜得像總是喧囂的童年。
安靜到,那一聲開門聲,能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他抽不出力氣,隻有感官還在繁忙著,能讓他聽到她靠近的聲音,聞到她身上馥鬱的花香。
薄顧驟然闔上眼睛,眼尾暈散了點濕意,卻沒有滑下去,又被吞了回去。
他第一句話,是顫顫巍巍的,自責無力的,恐慌害怕的“…朝暈,對不起,對不起,讓你聽到了…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聽到了不好的話。
朝暈覆上他冰涼到讓人心驚的手背,輕輕柔柔地低聲回他“沒事的,不是你的錯。”
就算他不去看,也知道她一定在搖頭,她身後的秀發也會跟著搖晃。
朝暈努了努嘴,說話悄悄的,像是在說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的秘密一樣“我要報警抓他,原因是用他的醜臉和臭嘴攻擊我,他那麼喜歡薄霆,就讓他進去和薄霆一起待著。”
薄顧聽了,原本想笑,可是沒想到到了嘴邊,發出了聲音,才發覺出來是嗚咽著的哭聲。
他迷惘地發問,真摯、迫切、惶恐,宛如在問他的神明“朝暈,我很壞嗎?”
他的嗓音低低的,薄薄的,像被浸透墨了的紙一樣“為什麼要我這麼痛苦?”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這二十幾年,過得實在是太痛苦了。
以前他還沒有發覺,就行屍走肉地過著,活著,但是在感知到了朝暈眼眸的溫度之後,他卻恍然地回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