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暈放好信紙,輕聲問他:“是你的好朋友嗎?看樣子,是一個很可愛的人。”
算得上是朋友嗎?
宿岐茫然,已經不知道身處何地,他垂下頭,宛若凋零著的一封斷箋:“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為他做過。”
“但是他很喜歡你呀,他喊你兄弟。”朝暈輕聲細語地講:“你對他一定很重要,你們就是好朋友。”
他的靈魂有一角被震碎了,殘缺了,但是又有生長的趨勢,他苦澀地發問:“他會去哪裡?”
說是不怕死,但是最不了解生死的人就是他了。
他沒有家人,孤身的一片浮萍,知道自己的死無足輕重,卻哪裡知道他人的死意味著什麼。
“沒有疼痛,滿身功德,去他一直想去的地方旅遊,沒有人看得見他,他能做各種各樣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人記得他,他永遠不會消失。”
宿岐的問題,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被人耐心地解釋。他顫顫地抬眸,睫毛的弧度如雨絲:“會、會幸福嗎?”
朝暈輕輕彎眸,輕輕回:“會呀,一定會的。你以後會很幸福,他也會的。”
宿岐忽然顫栗起來,他依舊控製不住地抖的手去抓桌子上的煙盒。
在他情緒極致不穩定的時候,隻有這樣才能稍微緩解一些。
抽出一支,他哆嗦著噙住,又去拿打火機,但是怎麼也打不著火,試了一遍又一遍,有溫熱的掌心包裹上他冰涼的手指,打火機被拿了去,他這才恍然想起來,這個空間裡還有一個人。
他愣愣地咬著煙,剛要吐出去,身旁的人已然站起,又是輕輕地站,輕輕地彎腰,平和地點起一束火,溫聲道:“我幫你點。”
猩紅的火舌,橘黃的火芯,把潮冷的空氣驅趕殆儘,把昏花了的眼前景炙得清晰可見,清晰的、清麗的麵孔,朦朧的、滾熱的心口。
宿岐抬著眼,幾欲碎裂的眸光裡,滿是她恬和垂眸的剪影。
簌簌落的雨在窗玻璃上留下蜿蜒的雨條,樹被模糊成一片糅雜的綠,霧氣橫生般地融進玻璃裡,搖曳晃動。
浮在空間裡的氣息時冷時熱,卻都是粘膩的,像千年以前偶爾結成的琥珀。
咖啡褐漬凝在宿岐眼底,又被一縷煙給化成水,不可休止地釀出一汪湖。
雨把時間黏住,允許一場浩大的、膽怯的意外發生。
宿岐輕輕偏頭,避開了那苗火,頭無可倚仗般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細碎的、沒有規律的呼吸,細碎的水珠啪嗒著落,像潲進來的雨,他的肩膀輕微地抽動著,不舍得驚動任何一個人。
朝暈關了火,安靜得像沒來過,但是她又確切地在這裡,毫無懸念地在這裡。
“不用嗎?”她小聲問,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我覺得還挺好聞的,要不我也學著抽一根?”
男人終於說話了,帶著淚聲的兩個字:“不許。”
朝暈微微彎眸:“行唄,不抽就不抽。”
“不要難過了,有時間就多去看看他,請他吃飯,請他喝酒,和他聊聊天,他也不願意看見你隻是這樣哭吧?”
朝暈稍稍歪頭,柔軟的發絲蹭過宿岐的臉頰,又是一場蒙蒙落的花雨。
宿岐不回應,但是身體的又一部分向她傾注過去,隻是默默的,不說話,似乎是在等時間把膠痕扯開,繼續大步向前走,又像在等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把瞬間注水成永恒。
【叮!攻略目標好感度+8,目前好感度83。】
——
時機越發接近成熟,張清越覺得弄垮顧家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現在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顧聽寒沒有發現一點破綻,也是個心大的人才了,聽說是在追人?人家女生都開甜品店了,生意那麼火爆,他非要追著人家讓人家當秘書,牛逼,真沒眼力見。
他望了一眼窗外不遠處那家護苗孤兒院,挑了挑眉,意外於宿岐居然會選這個見麵地點——他不是應該對這個地方心存芥蒂麼?
房門被推開,對麵有人落座,張清越還沒來得及去看人,先聞到了一陣燒紙錢的殘餘氣。
他豁然向對麵落座的男人看去,口吻奇怪:“你身上啥味兒?”
宿岐漠著一張臉:“你聞得出來。”
“我靠!”張清越差點跳起來,剛要吐槽,又被對方一個眼神駭得不敢動,隻能自認倒黴,把手邊的合同推過去:“搞垮顧家是鐵板釘釘的事了,這是利益分割表,你看看有沒有問題,沒有問題的話,到時候就按你說的全部折現打到你的卡裡。”
宿岐接過,張清越就盯著他看,還是不死心地問:“你真的不要和我繼續合作?我是個惜才的,你跟了我吃不了虧!咱倆鐵定賺得盆滿缽滿!”
宿岐涼涼地掃了他一眼,他就知道沒戲,往後麵一倒,百無聊賴地朝窗外看去,突然驚起,趴在窗戶邊,激動道:“誒!往孤兒院走的那個人,那是不是你家洛小姐!”
話一出來,他才覺得自己說錯了,怎麼能用“你家”?但是他還沒開口改,簽好合同男人已經站起來,朝他走去,也往外孤兒院的方向看去。
張清越:?
他好像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他看了會兒,惋惜地搖了搖頭:“洛朝暈長得還是好看,真好看,要不是最近聽說她失心瘋了,我高低——”
“住口。”
男人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瞥來的一眼讓張清越覺得自己被蛇盯上了,仿佛下一秒就會把他拆了入腹。
張清越一下子就閉嘴了,意識到自己這次是真的說錯話了,一邊在心裡嘖嘖稱奇,一邊疑惑發問:“她是因為你來的嗎?不對吧?他們要調查你的話,不應該是紅星孤兒院嗎?她怎麼來的護苗?”
宿岐垂在身側的手慢慢蜷緊,冰涼的眸子裡又釀起看不清的風暴,一句生硬的“抱歉”出口,他轉身就走,沒有留下一句話,隻是短暫地停留了幾分鐘。
張清越呆在原地,看看門口,又看看樓下的朝暈,撓了撓頭:“……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