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愷客觀說了這次見聞,莊瑾擺了擺手,讓他先出去了,這才看向錢文德:“德子,坐!”
如果莊瑾是恨鐵不成鋼的大罵,錢文德反而心安,可這種好似什麼都沒發生的平靜,引而不發,這個態度,反而更代表事大,更讓他感覺恐懼、忐忑,連連搖頭,堅持跪著。
莊瑾也沒強求,微微點頭,如朋友般聊天說起:“今天上午,歐文仲歐鎮守找來,和我說……”
他說了歐文仲找來之事。
“那群賤皮子賤肉的東西!在我麵前,他們一個個跟小雞仔似的,老老實實,沒想到背後竟敢……”
錢文德說著,心中生出巨大憤怒、後悔,早知道那些人敢欺騙他,在背後搗鬼,就該狠狠收拾!
莊瑾看錢文德的反應,就猜到他的心思,微微搖頭:“德子,做人留一線,不要把人逼急了,更何況是在不清楚對方底細、底牌的情況下……這次之事,若不是背後有我,你可想過自己下場?”
打狗看主人,正是因為錢文德是莊瑾手下,那些坊鎮守才不敢直接出手,歐文仲也隻是過來對他說,錢文德真要是身後沒人,這次下場……恐怕是慘不忍睹啊!
麵對莊瑾平靜複盤,諄諄教導,錢文德愈發感覺不安:“我明白了……莊哥,我一定記住!我以後一定改!”
“嗚嗚,莊哥,您對我這麼好,我卻……我背後還說您壞話……我不是人啊!”
他說著,啪啪抽著自己耳光,兩下就鼻青臉腫。
“行了!”
莊瑾製止住錢文德,看著對方,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失望:“德子啊,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種氣量狹小,沒有絲毫容人之量的人麼?難道從前,我就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麼?”
“不過是‘君子論跡不論心’,我不看你說了什麼,隻看你怎麼做罷了。”
錢文德聽聞一怔,呆愣原地。
“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你這次所犯的最大錯誤麼?”
這次,不等錢文德回答,莊瑾就自問自答:“你去履任清安街街鎮守之前,我給你怎麼說的,你聽了麼?”
這次事情,要說嚴重吧,也不過一些一到三經武者,他們找關係,七拐八繞找到幾個坊鎮守,可這些坊鎮守也不願觸莊瑾黴頭,隻找到歐文仲,歐文仲過來,也隻是一句話,然後就沒再提。
這個態度很明顯,也就這一句話的情分,莊瑾要處置、乾預,自然最好,可要是死保錢文德,那就……不管了。
畢竟,莊瑾的統戰價值,重要得多,如果真……那就隻好犧牲下麵幾個微不足道的底層武者了。
可說不嚴重吧,城中這群碩鼠,關係盤根錯節,最終牽涉到了幾個坊鎮守,若沒有之前的黃天君之事,他們還是如從前那般傲慢、自負,有著這個由頭,被挑動情緒,指不定能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呐!
錢文德私德有虧,莊瑾可以容忍,可不能容忍錢文德不聽話,給他惹麻煩,這次是幸運,有黃天君之事在前,提前敲打,殺雞儆猴,讓那些人不敢動作,可若是沒有呐?
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幾個坊鎮守聯手試探,打個措不及防,還不知道原因……
這種不聽話、犯蠢、給他惹禍,這是萬萬不能忍受的。
“我……我……”錢文德被如此簡單一問,卻是比對他破口大罵反應還要大,刹那間如遭雷擊,麵色劇變。
他一直清晰知道自己在莊瑾這裡的定位:狗!一條咬人的狗!
——到了莊瑾這種地步,講究一個體麵,許多事情,不好擼起袖子,親自下場,這時候就需要一條狗,體察心意,在合適時機一個眼色衝上去咬人!
彆以為被叫‘狗’,是在罵人,許多人想當上位者的狗,搶破了頭,還求而不得呐!宰相門前七品官,打狗還要看主人,上位者的狗,比九成九九以上的所謂的‘人’,都還要尊貴得多!
從前,莊瑾對他都不要求忠誠,隻要聽話,咬該咬的人,就夠了。可現在,他這條狗唯一的優點,聽話都沒有了……
錢文德想到這裡,心中浮現出莫大的恐懼:‘當一條狗連聽話這個唯一的優點都沒有了,那這條狗還有什麼留著的必要?豈不是……’
唰!
莊瑾抽劍出鞘,劍刃森寒,折射出幽幽光芒。
那鋒銳肅殺之感,讓錢文德隻感覺,腦袋都好似不在脖子上了,這一刻真正是被嚇得‘屁滾尿流’,身下都濕了一片:“錯了!我錯了!莊哥,我我我……”
莊瑾神色淡淡,如數家珍說起:“當初在宿舍中,向啟晨背後說我壞話,你站出來給了他一巴掌,被打得鼻青臉腫,這是你我關係破冰之始……初去城北,你向我訴說江偉異常……今年一月份,我護送下麵船隊離去,受襲消息傳來,這次,你也站在我這邊……”
“雖然每一次事後,我必有回報,但此中情分仍不能抹消……這次就此斬了你,大義滅親,也未免稍過無情……”
當!
他說著,將寶劍插了回去:“這次之事,上麵影響我替你擋下,街道內部……你自己給屁股擦乾淨,然後,下月就去城北吧!”
錢文德聽聞饒過自己,下意識鬆了口氣,然後聽到後麵,就是明白這一次清空過往所有情分,頓時涕淚橫流,跪著向前過來:“莊哥……莊哥……”
唰!
寒光一閃,長劍破空,徑直紮入錢文德身前,嗡嗡顫鳴不已,阻止了他的動作。
錢文德看著身前清越嗡鳴不已的長劍,再看向背對而立的莊瑾,此刻明悟:這是一劍劃地,義絕斷交!
他隻感覺一股巨大的悲哀籠罩心頭,最後對著莊瑾伏地一拜,失魂落魄去了。
……
錢文德回去清安街,安撫賠償,給自己擦屁股,下月,就調去了城北。
他本以為,就算自己與莊瑾情分耗儘,義絕斷交,可自己仍是四經武者,街鎮守級彆,可現實給了他一個狠狠的耳光:他的確還是四經街鎮守級彆,可也就是一個普通四經街鎮守而已,再不會有彆人賣他麵子了。
要知道:從前在跟著莊瑾時,就是尋常五經、六經武者遇到,都要對他客客氣氣,不敢得罪。
錢文德這才深刻意識到,從前是因為莊瑾,才會如此,如今沒了這層光環,自己瞬間被打回原形。
隻能說:世人多有如此者,接觸多了身居高位者,就以為也擁有權力;接觸多了身家豪富者,就以為自己也擁有財富;接觸多了強者,就以為自己也擁有實力……卻不知道,那更多是身處平台的加成,離開這個平台,就什麼都不是。
如此落差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城北並不安定,生死廝殺,極為險惡,這讓他愈發懷念在城東時,有莊瑾遮風擋雨,可安享太平……撞得頭破血流後,無比後悔,可後悔也是無用了。
之後,錢文德三番兩次帶著禮物,找上門去拜訪,可連莊瑾家門,都能沒進去。
——如今尋常四經,的確進入莊瑾家中門檻的資格,都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