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瑾與邱益之比鬥獲勝,邱益之、傅壽鬆兩人離去,龔楚、歐文仲、邱同祥三人最後一絲希望被掐滅,絕望之中,再次被推上刑場。
圍觀百姓們大聲叫好,歡欣鼓舞,跟過年似的。
可不是麼,之前看了一場兩個厲害武者比鬥的震撼大戲,接下來,還能再看一場三個大人物斬首,精彩連連啊!
很快日頭升高,來到午時三刻,三個劊子手在手上啐了口唾沫,舉著大刀上前。
——之前莊瑾與邱益之比鬥,刑場破壞嚴重,絞刑架、鍘頭台紛紛損壞,這時自然隻能用劊子手了。
龔楚、歐文仲、邱同祥三人早已被封住經絡,此時押跪在地,將死之際反應各不相同:龔楚因為恐懼,臉色蒼白;歐文仲看向台下莊瑾的方向,目光中有著拜托之意;邱同祥最是不堪,身體癱軟,褲子都濕了……
莊瑾對上歐文仲目光,知道對方是提醒自己記得所托之事,歎息一聲,微微點頭。
“時辰已到,行刑!”
下一刻,劊子手手起刀落,三顆大好人頭飛起。
“好!好!殺得好啊!”
“快!孩兒他爹,快拿饅頭去蘸,趁熱……可彆浪費了!”
“哎呦,誰踩我?我的鞋子……彆擠!”
……
一片叫好聲中,圍觀百姓蜂擁而上,爭相拿著饅頭蘸血。
——此世有個說法,饅頭蘸了死囚的心頭血,最好是武者死囚的心頭血,讓小孩兒吃了,能保一生平安。
傅壽鬆、邱益之之前帶來的三人長輩想要阻止,卻被執法司的人擋住,區區一些執法司的一到六經武者,他們自然不怕,可卻知道這是八公子沈緒琛的意思,沈緒琛身邊,更有如今場中唯一的供奉級彆——莊瑾,也隻能壓製怒氣,找來商量。
“人死為大,八公子過了吧?”
“是啊,人殺了,我們收個屍,難道都不行麼?”
“我知道八公子深恨我孫兒對龐武師動手,可也不用讓我孫兒屍體……被那群黔首侮辱!”
……
沈緒琛不為所動,淡淡道:“你們當初,不也是這麼對龐師的麼?”
聽到這話,這些人頓時啞然,說不出話了。
鄒慶豐今日也跟隨過來,自然站在沈緒琛這邊開口:“少爺這是順天應民,看看百姓反應,就知道這是何等得人心……”
“哈哈,人心?如此不便之物,我要之何用?!”
沈緒琛卻是冷笑著打斷,看向那群百姓,臉上浮現出一抹譏諷之色:“那日,我來接龐師的屍骨,龐師也是在這裡,吊在絞刑架上麵……同是這些人,在下麵拿著饅頭,蘸著血跡……龐師是武者,還不是一般的武者,遭到哄搶,比之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日,龐師身死,這群百姓如此;今日,龔楚、歐文仲、邱同祥三人斬首,這群百姓亦是如此;你們信不信,來日,若我或者你等在這斷頭台上,這群百姓同樣會如此?”
“對這群無心無肺、麻木不仁、豚羊一般的東西,一手拿著青草,一手拿著鞭子,以利誘之、以力馭之即可,說什麼人心卻是可笑!”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沒有半點起伏,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潛藏的驚怒。
龔楚三人長輩看到沈緒琛的樣子,知道對方是為恩師報仇,此時也不是理智狀態,更是形勢不如人,隻能臉色難看離開。
莊瑾聽聞這話,也是明白為何之前沈緒琛吩咐執法司的人攔住這些人,這是以牙還牙。
然後就是沉默,他想到當初,龐叔升明知風高浪急,仍以身作子,入局……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沈家,隻是為了百姓……此人爭取的光,也的確照耀到了城東百姓身上,接下來至少數年,乃至十數年、數十年,城東環境都會好上很多。
但……如此為眾抱薪者,凍斃於風雪,其舍生取義、以性命燃燒、光芒照耀到的城東百姓,卻並不領情,反而如一群禿鷲、水蛭般,對著對方屍體哄搶。
為何會如此?
莊瑾心中有著答案:‘就如當初與芸娘、小舅子討論所說,如黃司獄小兒子、碼頭徐東主的孫子……種種不公,少數惡有惡報者,也是另有內情,牽涉權貴階級的內鬥……階級固化,內部自淨能力失效……大乾八百年,早已積重難返,沉屙難醫……’
‘可此世偏偏有著超凡力量,皇室、門閥、世家、豪族、大戶,把持封鎖武道,鎮壓下層……百姓要麼在沉默中滅亡,要麼在沉默中爆發,然後滅亡……這種無力,這種絕望,長久以來,早已麻木,對門閥、世家、豪族、大戶,乃至皇室、官府也早已失去信任,以看到他們摔落下來為樂!’
觀一葉而知秋,整個大乾如何,他心中也有了些立體觀感。
“唉!”
莊瑾看著眼前那些狂熱、病態、蜂擁拿著饅頭哄搶的百姓,好似看到一群扭曲蠕動的水蛭,發出一聲歎息。
他知道,大勢湯湯,自己身處在時代之中,也不過一粒微塵,很難改變什麼。
“龐師是我武道啟蒙老師,卻又不僅僅是我的武道啟蒙老師!”
此刻,沈緒琛如局外人、旁觀者般,語氣平靜說著,其中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當初,我尚未開絡,還沒有表現出絕頂資質……因為家主之位,我們公子之間的齷齪,也從未少了……開絡之時,每日要配合藥浴……我一味資源遭到替換……龐師細心發現,大動乾戈,一路追查……最終,帶著我去向四哥質詢……”
莊瑾聽著點頭,原來有著這般原委,難怪今日沈緒琛會如此:為給龐叔升報仇,消耗掉兩位司正的珍貴人情,拿到三個元凶論死的證據,強行出頭,過來抓人;方才吩咐執法司的人,攔住那三人的長輩,以牙還牙……
他印象中,沈緒琛是那種從小接受精英教育,一言一行,趨於利弊的……今天卻是有些不理智,甚至可以說,有些幼稚。
“龐師是我武道啟蒙老師,卻也僅僅是我武道啟蒙老師,卻為我做到了那般程度……要知道,那個時候,隻有大哥、四哥展現出了絕頂資質,我還資質未顯,龐師如此做,無異於是得罪死了四哥……萬一將來四哥成為家主,龐師恐怕……我問龐師為什麼,至今我還記得,那日龐師是如何回答的……”
沈緒琛說著,神色間露出一抹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