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江城外三十裡,陳敘向左踏上一條小路。
天際的陽光不知何時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昏暗的薄紗,明明並非夕陽,此時卻有了黃昏之相。
小路的那頭,山勢漸漸隆起。
樹木開始變得茂密,隱隱約約還有淒迷薄霧從中彌散而來。
陳敘上山時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來時的那條道路不知何時竟已被淹沒在迷霧中了。
而更遠處,那些田野、農莊的輪廓倒像是變成了一幅畫般。
似如遙遠古畫被繪入夕陽,映照此刻的迷霧與深林,將一切都襯托得如夢似幻。
直不知何謂人間,何謂鬼窟。
陳敘維持著“鬼”的形態,頭腦卻很冷靜清醒。
先天一炁在他的身體裡靜默流淌,使他無時無刻不感知天地。
他向著鬼氣深重的方向飄去,漸漸地,遠處如畫般的人間像是完全消失了。
迷霧深林中,唯有天際斜掛著一輪橘黃色的冷陽,透過茂密的槐樹枝椏,施舍此間些許光亮。
槐樹林到底有多深?
陳敘不知道,但他很有耐心。
他不停向內飄飛,如同一隻受到本能驅使的小鬼被濃鬱鬼氣吸引。
漸行漸深之際,還要再深一點,更深一點……
忽然,前方迷霧中隱約有嘈雜嬉笑聲傳出。
還有聲音在撫掌叫好:“好,好極!蔡老樁,你這飛頭之技,又長進了啊。”
轟——
迷霧中嘈雜聲才起,呼嘯聲便來。
陳敘飄行間,迎麵隻見一顆“圓球”陡地穿出深林,竟就這般直晃晃向他衝來。
他本能便要閃躲,卻又在看清“圓球”的刹那心神一動,改了念頭。
眼看“圓球”迎麵就要撞到自己胸懷,又聽到淒厲的破空聲。
電光火石間,陳敘看似輕飄飄地一伸手。
“啊!撞到了撞到了,哪裡來的小鬼……”
尖叫聲未落,陳敘一手拎住了“圓球”蓬亂的發髻。
原來這又哪裡是什麼“圓球”?這分明是一顆青灰色的鬼頭!
鬼頭睜開鬼眼,與陳敘的眼睛四目相對。
陳敘還未有反應,鬼頭又發出一聲尖叫:“啊!醜鬼抓老鬼了,鬼嚇鬼嚇死鬼啊!放開我……”
尖叫聲震得四周槐樹枝椏簌簌而動,漏下一片黃昏的光影。
陳敘手一鬆,那鬼頭瞬間掙脫,倒飛回密林深處。
陳敘立刻緊隨而去,又穿過一層濃厚的迷霧,就見前方一陣開闊。
卻見這槐樹林中,夕陽光照之下,竟是出現了好大一片空地。
而空地四周歪七扭八地擺了不少個攤位,一個個形態各異的鬼,或是守在攤位旁,或是湊在空地中間,嬉笑叫嚷,好不熱鬨。
其中最顯眼的一處攤位前掛了個暗紅色的酒幌子,支了個破破爛爛的棚子。
棚子底下有桌椅三五套,如今那三五套桌椅間也蹲滿了鬼。
這蒲峰山的槐樹林中,竟也藏著一個鬼市?
陳敘一腳踏入時,鬼市中所有的鬼幾乎都將視線投來。
尤其是空地最中間一個手捧頭顱的老鬼,它將腦袋夾在自己腋下,一見陳敘便尖聲怪叫:
“醜鬼醜鬼!嚇死我老蔡也,你打哪兒來的?有什麼不平事?怎地就來了咱們蒲峰山?”
陳敘察覺到對方問話中信息量極大,於是故作呆愣,反問:“我、我哪裡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