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伍正則飽含情緒的聲音: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蒼城。
又送夫子去,萋萋滿彆情。”
一首詩吟罷,伍正則胸中情緒湧動,簡直就像是有一團翻滾的激流,隨時隨地將要潰堤而去。
他大笑:“馮明府啊,這首詩,是敘之贈我離彆之意,你瞧瞧,你瞧瞧如何?”
馮原柏忍了又忍,沒忍住開口,卻是酸氣衝天。
“畢竟是要分彆,既是寫離彆詩,自然要入情入境。
伍訓導,日後這幅卷軸,怕不是要被你當做傳家寶了罷?”
伍正則根本忍不住,隻是大笑說:“敘之說了,他並不能首首都詩成青煙。可那日古原一行,畢竟印象深刻。
我與敘之,終歸是師徒情深呐。此詩我自然要好生保管,世代傳承。”
說完,沒忍住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他繼而吟誦品鑒:“好一句一歲一枯榮,好一句春風吹又生!敘之,我知你心。
人世雖有離彆苦,天涯萬裡卻同風。
歲歲枯榮皆是輪回,來年春風吹過,你我終將重逢再會。
世間風波,人世倥傯,又何如那離離原上,一度晴翠方好。”
話音落,旁人尚未言語,他自己萬般喜悅難耐,隻覺得半生庸碌,此刻終得慰藉。
崔雲麒怔在門外,卻被那一句“一歲一枯榮”震撼。
想到自己那一日曾在星羅棋布大陣中受過的挫折崩潰,又思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重拾道心的種種艱難。
忽然就覺得,這一句“春風吹又生”,哪裡是贈送給伍夫子?
分明就是贈送給他崔雲麒啊!
崔雲麒不由笑了起來,昔日痛苦此刻儘如煙散。
唯有一種充盈胸腔的遠大誌向,從心底裡蓬勃釋放。
他胸中情緒沸騰,抬手敲門時卻輕緩有禮。
咚咚咚——
門被打開,門內三人都在桌邊站著,伍正則手捧卷軸,麵上神情正是滿含激動與喜悅。
見到崔雲麒,幾人都似有錯愕。
崔雲麒忍住心中激動,口唇微顫半晌,終是拱手道:“見過馮明府、伍訓導,見過陳兄。
方才在下在門外旁聽了一首好詩,實在是歡喜難耐,還望三位莫怪。”
伍正則完全不怪,他捧著卷軸再次大笑:“你也說好是不是?好極好極!那你可知,此詩乃是敘之贈我?”
崔雲麒就有點接不上話了。
伍正則卻根本就不必他應答,又喜滋滋說:“此詩當與老姚共賞。
敘之,馮明府,崔世兄,你們聊,我去尋姚夫子,哈哈哈!”
說完,伍正則果然拿起詩卷就走。
崔雲麒慌忙讓過身。
隻見這位伍夫子從自己身旁走過,衣袂帶風,又是一聲長笑。
或許他這輩子的笑,都不曾如今日這般多,這般誇張。
而與此同時,身在府衙的知府丁謙又一次遠眺雲江天空,看到了東城方向的那縷青煙。
丁謙立時“哎喲”一聲,揉揉眼睛。
他衝到庭院中,忽然吹起一縷氣,遠方天際的場景立刻就在他眼前放大。
那客棧、屋頂、青煙,無一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丁謙跺腳,再次“哎喲”一聲,急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考完不趕緊來拜會考官,這、這到底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