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竹溪縣埌風渡口走來了一道高大身影。
此人頭戴鬥笠,腰佩單刀。
行走時步履從容,自有一股巍峨氣度。
但奇異的是,如此氣度突出之人,在繁忙的渡口行走,卻竟又半點也不曾引起路旁行人注意。
他默默地走著,如同是渡口旁的一縷風,紅塵中的一粒塵,自然而然,似與天地同。
唯有那鬥笠下的微微泛著幽光雙眼,略帶一絲違和感,顯露了此人的不凡。
這自然不是什麼尋常人。
不,他甚至都不是人!
他便是從黃泉鬼市中一刀劈開陰陽的雁翎鬼王。
雁翎鬼王半夜來到人間,當時正是夜深,他嗅聞了人間的生機,呼吸了人間的陽氣,第一反應是催動鬼力抵擋人間繁雜對自身的侵襲。
但過不了多久,雁翎鬼王就適應了這種侵襲。
因為他發現,自身鬼力凝實,鬼心明淨,人間些許繁雜,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微微風霜,很快可以排解。
相反,人間的生氣——
譬如夜深時,四野山林間的蟲兒吱吱聲;
走過山腳下的村莊時,田地裡的蛙鳴蛙跳聲;
還有村子裡農人熟睡時發出的種種呼嚕聲,又或是夜話聲……
這種種聲音,交織成一段分外鮮活的人間樂曲,直叫雁翎鬼王當時便怔愣在原地。
百感交集,酸苦甘辛,難辨是何滋味。
不知不覺間,他又流下了鬼王之淚。
明明早已擁有劈開陰陽之能,究竟是什麼促使他一直困守黃泉,不敢看一看陽世分毫?
雁翎鬼王早在與陳敘對答時便朦朧有了答案,可那答案卻並似乎並不十分足夠。
不過無論如何,他已經走出來了。
所以,答案似乎便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雁翎鬼王隻是連忙施展陰陽探物術,從自己的袖袋中掏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木瓶子。
他用小瓶將自己的眼淚接住,一滴不漏。
此乃鬼王之淚,他自己雖然不需要,但下次有機會可以交與陳敘兄。
雁翎鬼王從村子邊緣走過,他在黑暗中欣賞人間的生機。
而後,原本還沉浸在感動欣悅中的鬼王,忽然發現村子邊緣那個草垛場中,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動靜。
一聽之下,竟是些不堪入耳的你來我往之聲。
其中還夾雜著粗俗的談話。
先是一道並不年輕的男聲,他粗魯道:“娘的,還是你這兒得勁,我那婆娘如今年紀大了就跟死豬似的,實在叫人倒胃口。”
“冤家,你倒是得勁了,總害我半夜來見你,你又不肯休你家中婆娘,這是要我勞苦到什麼時候?”
“嘿嘿嘿,這怎能算勞苦呢?你難道不快活?”
……
起先聽到此處,雁翎鬼王還隻是微微皺眉。
人間縱有千般好,村莊生活看似淳樸,原來也有這等醃臢。
雁翎鬼王回憶從前,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因為某些緣故,在記憶中將人間美化得太好了。
但其實,他是從底層走過來的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沒見過沒經過?
眼前這村口偷情之事,反倒不算什麼稀奇事。
雁翎鬼王懶得理會這些,正要抬腳就走。
忽然又聽女聲說:“你不肯休你那婆娘,是不是害怕你那幾個大舅哥?生怕休了人,那些粗魯漢子打上門來,你奈何不得?”
男聲甕甕道:“嘁,我怕他們?你可莫要看輕我,我隻是……哼,終究是給我生過娃兒的婆娘,哪有輕易休妻的道理?”
女聲卻忽而哀戚:“你隻顧著對你那婆娘的情義,可有想過我?好好好,你倒是有情有義了,我回頭就帶著我肚子裡的小娃一頭栽進那王溝溪裡去……”
說起來,竹溪縣以“溪”為名,自然是因為此縣境內,水域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