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掛滿了畫像。
四麵八方、每個角落都是沈琅正在找的那位柳葉眼姑娘的畫像,笑著的哭著的、站著的坐著的,她的長相原本就有些鬼氣,現在畫像掛滿了房間,更如同打不散的鬼影一樣,密不透風地將屋子裡的人包圍起來。
換做尋常人,會覺得扭曲又可怖,
可是沈琅此時正坐殿內,
他身前是一個人偶,
這人偶沒有生命,被捏造成了那姑娘的模樣,甚至身高、體型也和她一致,被擺出一個坐姿,坐在梳妝台前,沈琅正在給它梳頭,盤了個發髻,還沒盤完。
大妖們看見這場景,身上的汗毛都倒豎起來,不敢往前,也不敢說話。
反倒是沈琅放下了梳子,轉過臉問:“怎麼了?”
大妖們見他轉臉,都迅速低下頭。
沈琅長得陰柔漂亮,麵若好女,因為這張臉太漂亮,平日裡總被人盯著看,然而他身為妖中之尊,修為近仙,性子也高傲金貴,視旁人為低賤螻蟻。
低賤的螻蟻又怎麼配看他的臉?
他厭煩那些低賤的視線,於是常年戴著麵具。
他不喜歡彆人看他。
眼下他並未戴麵具,
大妖們餘光瞥了一眼,
能看見他五官柔和,鳳眼高鼻,唇珠飽滿,像一尊漂亮慈悲的神像,然而他本就是妖,現在又在這樣詭異的環境裡,於是他身上那種陰柔的特質,就給他增添了一點陰森森的鬼氣。
大妖們不敢多看他,硬著頭皮說:“我們想去人間一趟,求尊上幫我們隱藏修為。”
沈琅沒有回話。
大妖們聽不見他的回答,不由得心裡打鼓,也不知道是不是哪裡惹他不高興了,
屋子裡很安靜,大妖們卻焦灼不安,實在沒辦法再在這種環境裡呆下去,
正準備硬著頭皮說點場麵話告退。
然而下一秒,
沈琅就緩步走到他們麵前。
大妖們要告退的話一下就說不出來了,隻能感覺到沈琅陰冷的視線如同蛇一樣,在他們身上打量,
然後就聽見他出聲道:“你們身上有她的氣息。”
大妖們聞言,愣了下,
過了會才反應過來,沈琅在說畫像上那位柳葉眼姑娘。
可是他們根本沒見過她,身上怎麼會有她的氣息?
有個大妖戰戰兢兢道:“尊上,我們絕對沒見過她!誰都知道您在找她,我們要是見過,肯定就給您帶過來……”
話音未落,
就聽見沈琅輕聲道:“撒謊。”
大妖百口莫辯,剛想再說話,然而還不等再開口,就陡然感覺到頭上一陣冰冷的觸感,隨後是一陣劇痛——
是沈琅直接伸手按在了他頭頂。
他的手白皙冰冷,掌心靈力湧動,直接用了搜魂術。
不過片刻,就從大妖的記憶裡看見一個畫麵——
畫麵裡,一隊人馬路過妖界入口,看起來像是人間的大戶人家,主子們在前麵坐馬車,下人們跟在後麵走路。下人隊伍的最後,跟著一個衣著平平無奇的侍女,她行走間,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
這一回頭,露出一張同樣平平無奇的、陌生的臉。
沈琅卻立刻認出這是謝延玉,她應該隻是易容了。
他沒想過自己會重生,
上一世他修習無情道,和謝延玉成婚後,又殺了她證道。
現在重生回到這個時間節點,
距離上一世遇見她還有好幾年,但他等不了了,想快些找到她。
然而他隻知道她是謝家養女,卻並不確定這一年她是否已經在謝家。
他先嘗試從謝家找她,不過徒勞無功,謝家規矩森嚴,仆從絕不向外人透露一點府中人事,即使試著混進謝家,謝家也有驅邪陣,妖魔無法踏入內宅半步,若隻派人在宅外蹲守,這些日子卻從未有人見過她。
他隻能將範圍擴大再不停找她,
前世她死後,他以為自己大道已成,然而卻一天比一天痛苦,到最後他散儘全身修為試圖複活她,卻沒有結果。日複一日,生出心魔來,他才發覺原來他記得她每一個小動作。
她忍痛的時候會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間歇性用力勒自己幾下,
因為隻要把自己勒得呼吸不暢,就能暫時忘記身體上其他地方的疼痛。
這種習慣很少見,
大妖記憶的畫麵裡,她就正輕輕掐著自己的脖子。
她似乎是磨破了腳,
腳痛卻不得不繼續趕路,為了忍痛,她就一直用手捂著自己的脖子,間歇性地用力勒一下。
沈琅看著這畫麵,按在大妖頭上的手更用力了,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大妖被按得頭皮生疼,被搜魂也很痛苦,終於忍不住要掙紮。
然而還不等有動作,
下一秒,
沈琅就先鬆開了手。
大妖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他仍舊不敢抬頭看沈琅。
如果這時候他抬起頭,
就能看見沈琅的眼眶微微泛紅,胸口正上下起伏著,甚至抱住了一套衣服,
這是一套女子衣裙,
嶄新的,沈琅在找的那女子似乎常穿這套衣服,畫像上,十張裡有六張,她都穿著這套衣服。
可是大妖不敢抬頭看,
隻聽見沈琅喃喃道:“找到了。”
聲音很輕,似乎在飄,
聽起來似乎有點興奮,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瘋癲的癡態。
大妖瞬間寒毛倒豎,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