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首童謠。
是她模糊的童年記憶裡,偶爾在深夜陸雲柔心情稍好時會哼唱的那首童謠。
她的歌聲微弱,斷斷續續,卻像一把鈍刀,在陸崢嶸心上反複切割。
陸崢嶸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怨懟,在這不成調的、瀕死的哼唱中,土崩瓦解。
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酸楚和鋪天蓋地的悲傷。
她恨了她二十多年,與她互相折磨,彼此怨恨。
她以為她們之間隻有利用和仇恨。
可直到此刻,直到陸雲柔用儘最後力氣哼出這記憶深處的童謠,陸崢嶸才明白,那扭曲的、被仇恨覆蓋的深處,或許一直都藏著一點點母愛。
隻是這微弱的母愛,被陸雲柔自己用更強烈的恨意掩埋、扭曲了。
陸崢嶸緊緊抱住陸雲柔越來越冷的身體,泣不成聲。
陸雲柔的哼唱漸漸停了。
她最後看了陸崢嶸一眼,那眼神空洞,卻又奇異地帶著一絲解脫。
然後,那雙曾燃著複仇烈焰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徹底失去了聲息。
“你彆死!你起來罵我啊!我幫你複仇,我幫你對付顧家!你彆死.......”
“媽媽........”
陸崢嶸一聲一聲喊著她,然而回應她的隻有風聲。
海風嗚咽,漁船在波浪中輕輕搖晃,為這首童謠補上了最後的尾聲。
像是小時候陸崢嶸躺在搖籃裡,媽媽輕輕搖晃著搖籃為她唱歌。
陸梟沉默地站在一旁,他彆開眼,淚水無聲滑落。
陸崢嶸抱著陸雲柔尚且溫軟的屍體,一動不動。
巨大的悲傷和空茫席卷了她。
她失去了哭的力氣,隻是呆呆地看著母親蒼白而平靜的遺容。
恨與愛交織翻滾,最終都化為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虛無。
她失去了沈清翎,如今,連這個她恨之入骨卻也羈絆最深的母親,也徹底失去了。
陸雲柔死了。
死在了她唯一虧欠,卻也唯一得到她一絲真實溫情的女兒懷裡。
帶著她那未竟的仇恨,和那首再也哼不完的、悲傷的童謠徹底沒了聲息。
陸崢嶸在同一天失去了兩個最愛的人。
海天之間,隻剩下無儘的蒼涼。
許多年前,陸雲柔也曾如此。
同樣也是在海上,她就像此時的陸崢嶸一樣,眼睜睜看著父母死在她的眼前。
陸雲柔本名陸崢,是江城陸家的二小姐。
父母為她取了個小名叫珍珍,寓意掌上明珠,愛若珍寶。
那時的陸家雖比不上頂尖豪門,卻也顯赫一方,與顧家是緊密的合作夥伴。
兩家共同依附於一位權勢滔天的大人物,背地裡做著些遊走在灰色地帶、見不得光的生意,利益盤根錯節。
那是一段紙醉金迷的日子,陸家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那也是她記憶裡為數不多快樂的日子。
命運的轉折發生在那位大人物即將倒台之際。
上方風起雲湧,為了自保,也為了向新的勢力遞上投名狀,必須有人出來承擔主要罪責,做那個被拋棄的“黑鍋”。
顧家和陸家都被推到了懸崖邊上。
陸家並非全然無辜,在那灘渾水裡,誰也洗不白。
但顧家的行為是赤裸裸的背叛。
顧家用陸家的覆滅換來顧家的喘息,甚至是踩著陸家的屍骨得到了現在的一切。
最後的記憶,是混亂的逃亡,是漆黑的海上,身後是窮追不舍的殺手。
他們乘坐的船隻被點燃,火光映紅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