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聽見自己說。
伯克利的錄取通知來得比預期快。江鳳動用了她在加州的人脈,為春花爭取到了次年春季的入學資格。隨著出發日期臨近,產業園裡的告彆氣氛越來越濃。
"不就是半年嗎?"富貴大手一揮,"俺們等著你回來搞二期工程!"
金萍已經進入待產期,仍堅持每天來辦公室"路支書,你放心,民宿我給你管得妥妥的!"
最舍不得的是兩個孩子。小剛整天黏著春花,連幼兒園都不肯去;江陽則發明了新遊戲——把各種小物件塞進春花的行李箱,從發卡到餅乾,應有儘有。
"她在考驗你的打包能力。"江鳳評論道,手裡拿著春花厚厚的培訓資料,"這些都要預習。"
出發前一周,周廳長專程從省城回來,在產業園擺了桌家宴。席間,他抱著江陽,不時給小剛夾菜,儼然一位慈祥的外公。韓東來和春花坐在一側,江鳳獨自坐在對麵,場麵既溫馨又微妙。
"爸,"江鳳突然說,"我打算在帕羅奧圖買房。"
周廳長的手一抖,茶水灑在桌布上"挺好。"
"帶院子那種。"江鳳繼續道,"方便孩子玩耍。"
韓東來明白她話裡的暗示——那將是一個真正的家,而不僅僅是臨時住所。春花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飯後,周廳長把韓東來叫到院子裡。初冬的星空格外清澈,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東來,"老領導點了支煙,"我明年退休。"
韓東來一怔"這麼快?"
"到齡了。"周廳長吐了個煙圈,"退休前想把一件事落實——幸福河流域生態農業推廣項目。"
"那是好事啊。"
"需要個負責人。"周廳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省農科院副院長,正處級。"
夜風吹散煙灰。韓東來望向屋內——透過窗戶,他看見春花正在幫江陽梳頭,動作笨拙卻溫柔;江鳳則和小剛玩著拚圖,素來嚴肅的臉上帶著罕見的輕鬆。
"周叔,我"
"不急。"周廳長拍拍他肩膀,"等春花回來再說。"
最後一晚,春花在村委會加班到深夜。韓東來去接她時,發現她正對著電腦屏幕抹眼淚。
"怎麼了?"他緊張地問。
"沒事"春花慌忙關掉頁麵,"就是看資料太感動。"
韓東來瞥見了屏幕一角——是她父親生前的照片。他默默遞上紙巾,沒有拆穿。
回宿舍的路上,兩人不約而同地繞道去了河邊。老柳樹還在,隻是葉子已經落光,光禿禿的枝條在月光下像一幅水墨畫。
"記得我們小時候"韓東來剛開口,春花就接上"你說要當兵,我說將來當老師。"
"現在我們誰都沒實現當年的願望。"
春花笑了"但實現了更重要的。"
月光照在河麵上,碎成千萬片銀箔。遠處產業園的燈光依然明亮,像一座永不熄滅的燈塔。
出發這天,全村人都來送行。春花穿著江鳳幫她挑選的藏青色套裝,拖著兩個大箱子,裡麵塞滿了鄉親們塞的土特產。
"到那邊彆舍不得花錢!"春花的母親抹著眼淚,"咱家現在不缺錢了!"
小剛抱著春花的腿不放,哭得撕心裂肺。最後還是江陽有辦法,掏出個棒棒糖就哄住了他。
"照顧好自己。"韓東來幫春花整理圍巾,"有事隨時打電話。"
"嗯。"春花點頭,突然壓低聲音,"你也要常去看江陽。"
江鳳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再不走就誤機了。"
去省城的車上,春花一直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韓東來坐在副駕駛,不時從後視鏡看她一眼。兩人都沒說話,但某種無聲的默契在車內流淌。
機場告彆時,春花突然抱住韓東來,在他耳邊輕聲說"等我回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安檢口,背影挺拔如初春的白楊。他腦子裡忽然閃現出兒時她送給他《紅岩》的片段……
回村的路上,韓東來的手機響了。是春花發來的短信"登機了。p我在你枕頭下留了東西。"
枕頭下是一個手工縫製的平安符,裡麵裝著向日葵籽和一張小紙條"無論走多遠,根永遠在幸福村。"
韓東來把平安符掛在床頭,窗外是產業園璀璨的燈火。遠處傳來夜班工人的說笑聲和機器的嗡鳴。在這片他們親手建設的土地上,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而離彆,隻是為了更好的重逢。